1956年,刚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的我,高高兴兴地赴北京航空材料研究所报到。魏祖冶所长让我当颜鸣皋教授的助手,参加钛合金实验室的筹建工作。当时颜鸣皋教授担任北京工业学院(现北京理工大学)的系主任,部分时间借调至我所负责筹建钛合金实验室。我从魏所长介绍的情况中得知,颜教授在美国耶鲁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又在纽约大学与尼尔森先生一起组建了该校的钛合金实验室,开展了钛合金加工织构、性能和平衡相图等方面的研究工作,从而成为最早研究钛合金的中国学者,并在1951年冲破美国阻挠回到祖国。这一光彩夺目的历程立刻让我对颜教授肃然起敬,并为自己能有机会做颜教授的学生和助手感到无比喜悦。
我对第一次与颜教授见面的情景记忆犹新。当我既兴奋激动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到来时,他却悄然无声地走进了办公室。我的眼睛一亮:噢,原来这位爱国归侨学者如此年轻(当时他36岁),如此英俊,如此儒雅!他面带笑容地与我寒暄一番后,亲切感很快取代了我原先的紧张感。紧接着他对我说:“实验室工作刚起步时,收集阅读国内外资料非常重要,我打算成立科技资料组,并由你担任组长,你觉得怎样?”我欣然接受了颜教授的这一安排。现在回想起来,颜教授提出了实验室筹建阶段一手抓设备、一手抓资料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对当时在钛合金方面一无所知的我来说,恩师的这一安排也是一种很有效的培养方式。
恩师培养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另一有效方式是举办《钛及钛合金》系列讲座。为了讲好课,让实验室全体人员学好钛合金的基本知识,他每堂课都做了非常认真的准备,讲课内容系统、简明,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取得了很好地学习效果。不久前得知“明明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是慈城颜氏家族代代相传的家训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恩师是慈城颜氏家族中遵循该家训的典范啊!怪不得恩师当年的每堂课都能讲得这么好,这与他学风严谨,做什么事都老老实实下功夫是分不开的。《钛及钛合金》讲座共分六次,包括:引言,提炼,熔炼,工艺性能与加工,物理、化学、机械性能,金相检验与热处理。每次讲座我都认真听,并做好详细的笔记,有问题就提请恩师答疑,而他总是耐心地回答。恩师的讲授和答疑满足了我如饥似渴的求知欲。我从心底感谢这位把自己领进钛合金大门的启蒙老师,并永远铭记在心。
作为颜教授的学生和助手,通过工作和学习中的朝夕相处,我对颜教授的了解日深。他不仅是一位热爱祖国的归侨和学者,而且是一位热爱中国共产党的共产主义理想信仰者。他执着地要求入党,并处处以实际行动争取早日成为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在党的教育和自身的努力下,党组织很快把颜教授确定为发展对象,并让魏所长和我做他的入党介绍人。我起初觉得做颜教授的入党介绍人不太合适,但继而又想,在党内都是同志关系,不分地位高低,况且我对颜教授较熟悉了解,应该愉快地担当起介绍人的责任。通过与颜教授联系和交谈,我进一步感受到他那爱党报国之心和领略到他那为人行事之道。1957年10月,颜鸣皋教授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59年颜教授调任第四研究室(理化室)主任,我与他接触的机会就较少了。直到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被关进“牛棚”后,他的遭遇和命运又成为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关注点。只是因为他在苏联访问期间与一个偶遇的加拿大人寒暄了几句,就被打成了“美国特务”,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恩师原本要求自己“明明白白做人”,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身欲净而墨强加。当看到会场上被批斗的颜鸣皋已瘦成皮包骨,脸色也灰暗得让人惊骇时,我难受极了,非常担心恩师生命的安危。后来才知道,颜老师在“牛棚”生活中几乎神经错乱,又因为胃出血过多而危及生命,最后胃被切掉了五分之四。值得庆幸的是颜老师居然奇迹般地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并在1971年被宣布“解放”出来,在1978年重新被任命为技术副所长和总工程师。此后,始终投身于钛合金科研工作的我又有了与颜老师沟通交流的机会。在交谈中最让我感动的是,颜老师虽然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受到那么大的冤屈和折磨,甚至濒临死亡的边缘,但他始终无怨无悔,坚信自己当年冲破重重阻挠回归祖国的决心是完全正确的,他仍将一如既往地热爱党和祖国,为航空事业做出新的贡献,以此向党表示自己的忠诚。他这样想了也是这样做的,而且做得很好。也正由于他的杰出贡献,他在199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和荣获航空工业系统的最高奖——航空金奖。
恩师在95岁高龄时仙逝而去,离开了我们,但他那“一生一世爱国,一心一意爱党”的精神支柱和“明明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的为人行事之道却一直留在了我的内心深处,是我一辈子要学习的最宝贵的东西。
已收藏!
您可通过新浪首页(www.sina.com.cn)顶部 “我的收藏”, 查看所有收藏过的文章。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