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航客机坠落埃及西奈半岛,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第一时间声称对此负责。近两年来,每当埃及发生重大灾难和人员伤亡,当地恐怖组织都要对此品评一番。在认领问题上,各团体间有时配合默契,有时极力争抢,有时又互相谦让、彼此恭维一番。其目的就是向外界展示存在,制造紧张气氛,给民众亦真亦幻的错觉。
尽管事情真相有待进一步追查,但当前埃及国内恐怖和极端主义的发展趋势和征兆却是一个不容小觑的问题。
自2013年8月起的近两年来,埃及武装分子袭击军警、官员、政府机构和基础设施的报道时常映入读者眼帘。据不完全统计,从2013年夏天清场到今年8月的两年间,埃及境内的恐怖分子通过引爆自制炸弹、开车射击、集体突袭等方式,杀害了超过700名警察和士兵。遇难安全人员总数是此前埃及历史上另一个恐怖主义泛滥期(1986-1999)的近两倍。恐怖袭击的范围正从西奈半岛向尼罗河河谷和三角洲上的城市带蔓延。在今年的某些月份,发生在后者的袭击次数事实上已经超过了西奈半岛。与恐袭消息相伴而行的,是有关埃及政府和军队的反恐报道:反恐法已经出台;杀伤性武器被不断发现并收缴;一个个爆炸装置被解除;每次围剿后,军队发言人都要向媒体汇报击毙和捕获的恐怖分子总数,少则几十,多则上百。
恐袭和反恐在埃及看不到尽头。诸如此类的报导在埃及和外国人眼中已是屡见不鲜。然而在一个个独立事件和层出不穷的武装团体背后,更值得我们追踪的是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在埃及的发展“暗流”。
对埃及国家安全造成最大威胁的,恐怕并不是那些政府和媒体看得见摸得着的伊斯兰国或基地组织分支,而是一些不隶属于任何组织、不信奉任何主义,暴力和极端倾向与日俱增却又无处发泄的下层民众。他们遍布城市乡村,是境内外恐怖势力极力拉拢的对象。埃及政府不加区别地“一打击一大片”,加速了这些人与职业恐怖分子结盟,致使恐袭由东西边境向尼罗河流域扩展。一旦业余的后备力量与专业的恐怖组织形成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体,将对埃及和整个地区带来持久的威胁和灾难。
埃及境内的恐怖和极端分子可被大体归纳为三类:隶属于伊斯兰国的,隶属于基地组织的,和散落在人口密集区的“潜力股”和“自干”恐怖分子。
在第一类里,大家最熟悉的就是所谓的“耶路撒冷支持者”(Ansar Bait al Maqdis)。他们的活动范围主要是西奈半岛。2014年11月声明加入伊斯兰国后,该组织将西奈列为伊斯兰国的一个省,从此弃用旧名,以“西奈省”(Wilayah Seyna)作为官方称谓。此次宣称击落俄航客机、并以此报复俄罗斯空袭叙利亚的就是这个组织。除了在埃及国内策划袭击,将埃及人输送至叙利亚参战外,伊斯兰国还鼓励旗下的武装分子返回埃及从事招募和宣传工作——如果伊斯兰国能控制叙利亚、伊拉克的部分国土,为什么不能是埃及?!伊斯兰国在海外开疆辟土,对全世界的恐怖和极端分子都是一种鼓舞和激励。埃及作为众多极端思潮的发源地,当然也不例外。
第二类是基地组织在埃及的分支或追随者,大多信奉激进的萨拉菲圣战思想(注)。2014年初以来表现比较突出的是被称为“埃及战士”(Ajnad Misr)的恐怖组织。仅去年一年,他们就制造和认领了近20起爆炸和枪击案,绝大多数发生在开罗和吉萨的大学校园、警察局和政府建筑周围。隶属于基地组织的恐怖团体在短期行动目标上与伊斯兰国接近;在人才招募上与后者存在竞争关系(尤其是对那些不满伊斯兰国政治架构和野蛮行径的极端分子而言,基地组织仍是很有吸引力的);在宣传造势上却比伊斯兰国更胜一筹。如今的埃及已不是穆尔西时代,那时西奈半岛几个士兵遇害就会引起举国上下群情激奋。现在,伊斯兰国在偏远的南北西奈省杀害士兵已成常态,民众淡漠处之,倒是“埃及战士”在首都发动的袭击还能给人们带来一些恐慌和不安。
然而与伊斯兰国一样,基地组织在埃及各地的渗透力仍然是有限的。比如,“埃及战士”虽然在大开罗地区频繁出手,却远未做到和当地居民打成一片。
我们要说的第三类人群是零散的、游离于前两类恐怖组织之外,却具有暴力反政府和极端倾向的普通埃及人。他们的极端和暴力思想,有的源于对宗教的错误理解,比如从前穆兄会的成员或支持者,在组织遭遇清洗、无法运转后,放弃了渐进的政治参与方案,自发走上捍卫宗教的暴力抵抗道路。有的是单纯的反政府、反权威,谈不上什么宗教理想,比如说长期以来在几个大城市兴风作浪、神出鬼没的“足球流氓”(Ultras)。还有的动机更加单纯,只是为报复政变后执政者的“恶治”,为受害的亲友报仇雪恨,恐怖分子的身份在他们看来与自己毫无关联。上述这几类人是埃及境内外恐怖组织的“预备队伍”和极力发展的对象。
遍布全国、深入基层的暴力极端分子目前做的只是破坏治安的小打小闹。他们毕竟没有像样的武器(自制炸弹杀伤力有限,雷声大雨点小),也缺乏实战经验。然而一旦被恐怖组织动员起来,接受资金支持和武装训练,进而在埃及各地(特别是大城市)举事,后果将不堪设想。
有人可能会问,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既然没有宗教理想或远大的政治抱负,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被极端宗教势力洗脑?应该看到的是,伊斯兰国或基地组织在招募和宣传上有机动灵活的一面。既然埃及人国家意识和民族情感强,对那种超越国界的宗教共同体(比如伊斯兰国)认同不足,那就投其所好,不谈宏大的远景,只强调国内的不公正——比如经济发展困顿、贫富分化、政府对民众的欺压、女性被安全人员凌辱——进而激起民愤,鼓动暴力革命和抵抗。
面对这样的宣传攻势,民众是很迷茫的。他们的政治立场和价值信念常随着国家大事和日常小事摇摆不定。塞西上台后推出了一些大型复兴计划——比如新运河、新首都、金三角,还有今年3月的埃及投资大会——让人们看到了执政者的目标和决心。这些大工程可以在短时间内振奋人心,但用得多了,且近期回报又不明显,特别是和年轻人的生活改善不挂钩,大家就觉得腻了。与此同时,一旦改革和新政触及到个人利益,社会不满就会很快显露出来——埃镑对美元一贬值,白领就心生怨念;新的公务员法一出台,各机关的人就抗议精简机构、绩效考核让他们民不聊生。
埃及人怕政府、怕强人,现在的确是老实安分一些了,革命或是大的政治风暴闹不起来,但这并不代表问题不在积聚。公路上,司机们像上演“小鸡游戏”似的抢道;下班交通拥堵,人们明知堵死还集体狂按喇叭、横眉怒目;深夜里年轻人骑着摩托车一边狂飙一边叫喊大骂——这些都是对生活中愤懑的发泄。在开罗的红角(al Zawya al Hamra),入夜漆黑的小巷里,成群的孩子追跑打闹,无业青年住在危楼中无所事事,靠吸食毒品和串门闲谈聊以自慰。诸如红角的一些贫民区内,民怨大,流血冲突频发,警察执法也最为暴力,各种冲突箭在弦上(以后我会专门写写和朋友们在红角的故事)。若是赶上谁的亲友被拘留虐待或是逮捕失踪,便正中了恐怖组织的下怀。人口密集的街巷里,一家诊所、一间公寓、一个商店都可以成为极端势力和暴力团体兴起和运作的据点。对政府而言,破解、消除这种深入民间的渗透要比追缴基地组织或伊斯兰国困难得多。
注:萨拉菲是伊斯兰教的一个极端主义教派,他们信奉没有删减或更改的伊斯兰教原初教义。该派别成立的极端主义武装组织,受到基地组织思想影响,坚持建立正统宗教国家、反以色列和反西方的立场,被联合国认定为恐怖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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