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3日,位于大马士革的俄驻叙利亚大使馆遭两枚迫击炮袭击。当时,拥护叙利亚合法政府的当地民众正在使馆外集会,感谢俄罗斯协助打击叛军。很明显,袭击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战意义,但偷袭一方忽略了两个事实:一,俄罗斯人不是吓大的;二,俄罗斯与中东地区的渊源,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1772年6月,沙俄军队炮袭奥斯曼帝国治下的叙利亚海岸要塞贝鲁特,将其攻下。俄国人此举是为支援其盟友,一个阿拉伯暴君(注:阿里·帕夏)。第二年俄军返回叙利亚,占领贝鲁特几达半年。和如今的状况相似,叙利亚的派系和民族纷争正处于白热化状态,于是俄国人试图化繁为简,用大炮和火枪来了结恩怨。
今时今日促使俄国总统普京出兵叙利亚的理由有许多,但我们应当记着俄罗斯对中东地区所怀的传统使命感,从中获悉克里姆林宫的意图。还不止克里姆林宫:俄国东正教发言人称普京先生在叙利亚的军事介入,正部分体现了“我国在中东地区一直担负的特殊角色”。
俄国自诩为正统基督教(东正教)卫士,声称1453年东罗马帝国灭亡后,俄罗斯的君主就从拜占庭君王(Caesar凯撒)手上接下了这一重任——“沙皇”(czar)一词即由此而来,而俄国与中东的渊源也植根于此。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沙皇莫斯科不单是第三个罗马,还是新耶路撒冷,是巴尔干地区和阿拉伯世界内基督徒的保护者。1517年后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占领的圣地耶路撒冷,也在其保护之列。
虔诚的农奴相信,应该在临死前去往耶路撒冷朝圣,用约旦河水浸湿自己的裹尸布。每年的1月6日,沙皇都会在莫斯科河(后来是涅瓦河)举行“约旦”河水祝福仪式,此种仪式一直持续到1917年。
俄罗斯对中东地区的第一次重大进击发生在1768年,那时凯瑟琳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正在同土耳其人打仗(注:第四次俄土战争),她情人的兄弟阿列克谢·奥尔洛夫伯爵统领波罗的海舰队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地中海,将叛乱者收归旗下。奥尔洛夫招募到了一些苏格兰籍将领,在切斯马一役中歼灭了土耳其舰队(注:切斯马海湾位于爱琴海),在之后一段短暂的时间里,东地中海地区处于俄罗斯统治下。
与此同时,在埃及和叙利亚(它还包括今时今日的黎巴嫩和以色列),两个阿拉伯铁腕人物阿里·帕夏和达尔·奥马尔联手从土耳其人那里夺取了大马士革,但这座圣城不久又落回到奥斯曼帝国手上。他们在绝望之下求助奥尔洛夫和叶卡捷琳娜二世,后者同意用耶路撒冷换取大马士革。于是奥尔洛夫的舰队炮轰叙利亚诸城,最终占领了贝鲁特。
1774年俄军撤离叙利亚,因为土耳其同意在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地区让步(观察者网注:自17世纪开始,乌克兰地区即被波兰、俄罗斯、奥斯曼土耳其反复争夺)。但自此以后,俄罗斯开始把在地中海建立海军基地视为战略目标:叶卡捷琳娜二世及其情人波将金公爵吞并了克里米亚,并在此地建立起一支黑海舰队,随后还试图在地中海西部的米诺卡岛上建立基地(观察者网注:其时英国以米诺卡岛为条件,希望俄国保持中立,不加入法国主导的反英同盟)。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继承者都将自己视作十字军,因为俄罗斯是注定要统治君士坦丁堡和耶路撒冷的。最终,正是这种热望——当然还因为俄国撑腰的东正教牧师和法国撑腰的天主教牧师为争夺伯利恒的主诞教堂而大打出手——导致了克里米亚战争。
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结束,俄国战败,这让亚历山大二世以及最后的几任沙皇放弃了用武力夺取耶路撒冷,转而运用外交手腕和软实力。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俄国军队占领了当时的波斯北部,并进入了土耳其人控制下的伊拉克,差点还攻下了巴格达。1916年,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外交大臣萨宗诺夫同英法签订了《塞克斯—皮科—萨宗诺夫条约》(注:此条约又称《小亚细亚协议》,是英法为保证自己在中东地区的势力范围,并能在战争中顺利击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而签,沙皇俄国并非主要参与方。塞克斯是英国陆军上校,皮科是法国外交家),承诺将伊斯坦布尔、土耳其和库尔德斯坦部分地区,以及耶路撒冷的一部分划给俄国——但俄罗斯的这个近东帝国被随之而起的布尔什维克革命所摧毁。(注:十月革命后,布尔什维克党推翻了这一协议。)
无神论的苏联政府继承了沙俄帝国梦的世俗部分:在1945年的波茨坦会议上,斯大林要求享有黎波里塔尼亚、利比亚的托管权,并承认以色列(当时以色列尚未建国),希望以此在地中海获取一处海军基地。他的要求在当时被断然拒绝,但随后的冷战使苏联成为中东的一股重要力量。苏联政府曾给埃及的纳赛尔送去过5万名苏联顾问。
在本次空袭行动之前,俄罗斯最接近出兵中东的一次,应该是1967年至1970年间以色列和埃及的消耗战中,苏联飞行员同以色列的交手。当纳赛尔的继承人安瓦尔·萨达特驱逐了苏联人以后(观察者网注:1972年7月,萨达特下令驱逐苏联军事顾问和专家,宣布苏联在埃及领土上建立的一切设施和军事装备移交埃及管理使用),苏联又在中东地区培植起三个暴君:利比亚的卡扎菲,伊拉克的萨达姆,还有叙利亚的哈菲兹·阿萨德。这三人张着社会主义政党、计划经济以及斯大林式个人崇拜的幌子,操控着冷酷无情、黑手党式的王朝政权。他们很快就喜欢上了自己的新恩主:阿萨德将军和卡扎菲上校同苏联总书记勃列日涅夫的合照常常见报,他们怀着脉脉的温情,像兄弟那样互相拥抱。曾在苏联接受过飞行员训练的阿萨德将军允许苏联使用塔尔图斯海军基地,如今它是俄国在中东地区唯一剩下的资产了。
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俄国在中东地区的影响也随之衰退,莫斯科开始对摧毁萨达姆和卡扎菲政权的西方力量恨之入骨。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撤退给了普京一个打压美国威望,促使俄罗斯成为世界不可或缺之仲裁者的机会——俄罗斯有一个延续自沙皇时代的完整传统,即对俄罗斯领袖的个人力量、对俄罗斯民族的帝国力量之珍视,而普京正把自己视作继承者。解救哈菲兹·阿萨德之子巴沙尔,同叙利亚反对派以及“伊斯兰国”开战,恰好和俄国同车臣伊斯兰极端分子的斗争相衔接,——这些“圣战”分子后来都聚集到了“伊斯兰国”的旗帜底下。此举如果成功,俄国就能像过去一样,在伊朗和土耳其两地与西方抗衡。
话虽如此,到头来普京也可能仅仅是在精神上支持一下叶卡捷琳娜二世,以自己在叙利亚的影响力为筹码,让西方世界结束对俄国的经济制裁,并使克里米亚牢牢粘附在俄罗斯的国土上。从某些方面看,他对叙利亚独裁者阿萨德的维护,正是对自己镇压反抗者之威权的维护。俄罗斯的权力公式就是:克里姆林宫的独裁统治=俄罗斯国内的安定和繁荣+俄罗斯在国际社会的荣耀。——至少在目前阶段,普京的这次东方探险在刺激中散发着魅力:苏霍伊战斗机出现在俄罗斯天气预报节目上,美女播报员称十月的叙利亚十分适宜空袭。干得漂亮!
当亚历山大二世在亚洲发起一系列充满异域色彩的战争时,他的一位大臣瓦鲁耶夫伯爵写道:“远方边界上的所有事物都带着某种肉感。”莫斯科的资源并不足以使其取代美国,它随后就会发现叙利亚是个大泥潭,但在俄罗斯人的内心深处,伟大的俄罗斯帝国总是要在中东占一席地的——在那个荒乱的世界里,无惧无畏的品质才是举足轻重的。 (作者:西蒙-蒙塔菲瑞 英国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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