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尔前首相比斯塔接受采访

　　【印度不满意尼泊尔通过新宪法，自2015年9月22日开始对尼泊尔持续封锁，造成高度依赖印度进口的尼泊尔燃油告急，粮油菜蔬等民生物资紧张。尼泊尔前首相比斯塔接受《共和国报》记者采访指出，摆脱英国殖民获得了自由的印度，对尼泊尔实施封锁目的是要变尼泊尔为印度的殖民地。印度对尼泊尔实施第一次封锁是因为1969年尼泊尔政府决定撤除印度在尼泊尔驻扎的军事力量；第二次封锁是因为1989年尼泊尔从中国进口武器。目前这次封锁，意在逼迫尼泊尔修改刚刚颁布实施的宪法，允许位于尼泊尔南部特莱平原的印度裔马德西人单独建邦，进而更好地控制尼泊尔。本文原载于《共和国报》2015年10月8日第7版，河北经贸大学尼泊尔研究中心张树彬教授翻译全文，以资读者参考。】

　　基尔提·尼迪·比斯塔(Kirti Nidhi Bista)今年九十岁，曾三次出任尼泊尔首相[①]，在他第一次担任首相期间，1969年印度对尼泊尔实施了第一次经济封锁。现在的他相当健忘，但是每当谈及尼泊尔主权与独立，就面露喜悦。

　　马哈比尔·鲍迪亚尔(Mahabir Paudyal)在比斯塔前首相位于加德满都加尼朔( Gyaneshwor)的寓所采访了他，倾听他关于1969年印度第一次封锁尼泊尔的深刻见解。他又是如何看待后来的两次封锁(1989年和当前的正在进行的封锁)，以及如何评价自他那个时代以来尼泊尔与印度关系的演变。

　　问：印度1969年第一次对尼泊尔实施经济封锁，当时您担任首相，您如何看这次封锁？

　　比斯塔：我领导的政府决定撤除印度在尼泊尔驻扎的军事力量，印度便对尼泊尔实施封锁。当时印度军事人员驻扎在尼泊尔北部与中国西藏交界处的各个检查站。在中央公园前面，就是今天位于加瓦拉凯尔(Jawalakhel)[②]的参谋学院(Staff College)还驻着一个印度军团。我把他们全部撤除了。马亨德拉国王(King Mahendra)坚定支持我。不过封锁不是很严厉。印度只是要给尼泊尔一个教训，证明它是一个值得认真对付的大国。当时我们与中国关系不佳。封锁很严重，但不如现在这次这么严重。

　　问：您的政府如何化解那次危机？

　　比斯塔：1969年的封锁没有损害尼印关系。1972年晚些时候我去访问印度，我们又成了朋友。我邀请英迪拉·甘地(Indira Gandhi)到尼泊尔，她后来邀请我访问德里。1972年我们会面时她表达了不满，问我，“总理先生，你们为什么以如此公开的方式撤除印度军事力量？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外交方式解决。”

　　我回答说，我们不是有意要羞辱印度。尼泊尔人民希望撤除这些检查站和军事人员。我们只是做了他们希望做的事情。但这不意味着我们敌视印度和对中国友好。我使她相信，尼泊尔这一举措把尼印关系提升到了一个新的水平。我还告诉她，印度不必害怕我们与中国的关系。

　　我说中国是我们的邻国，就像印度一样，我们与中国的关系将有助于增进相互理解。她信服了。此后我们与印度的关系很顺利。我们驻印度的大使馆举办招待会，甘地夫人甚至不参加内阁会议前来出席。她告诉我说，一个友谊的新时代开始了。因此，1969年封锁没有真正地干扰尼印关系。

　　问：马亨德拉国王是如何将尼泊尔与世界其他国家的关系多样化的？

　　比斯塔：马亨德拉国王也许是最英勇、最睿智的国王了。如果没有他的勇气，阿尼哥公路(Araniko Highway)[③]就不会修建起来。我们也不能够与像中国这样的其他国家建立外交关系。当时有不止一个首相说，尼泊尔除了在德里外，其他地方不需要什么大使馆。马亨德拉国王不听他们的建议，开启了与世界其他国家建立外交关系的新时代。

　　今天的问题是我们的领导人不能主动与中国接触，害怕印度发怒。我确信，如果我们向中国请求帮助，中国将会为我们提供各种援助。我们在遭受如此残酷的封锁。为什么他们(指尼泊尔领导人)不把这个封锁国际化？中国的铁路距离尼泊尔的边界只有几公里。

　　问：1989年的封锁怎样？是什么导致的？

　　比斯塔：我当时不是首相，所知不详。但是尼印关系在尼泊尔从中国进口武器之后恶化了。这使得印度很生气。比兰德拉国王(King Birendra)可能是听从了什么人的建议才进口中国武器的。

　　问：尼泊尔是如何应对1989年封锁的？

　　比斯塔：1989年的封锁造成了严重损害。也许比现在这次还严重。尽管如此，比兰德拉国王还是采取坚定立场，没有屈服。今天我们有许多我们1989年所没有的东西——基础设施、电信、私营企业等等。但是当时我们的粮食不像现在这样依赖印度。中国可以慷慨地帮助我们。它曾经从西藏给我们提供燃油。中国对尼泊尔犯的唯一的错误是其与印度关于里普列克(Lipulekh)[④]的协议。我已经在贵报就此写过文章，我希望中国废除这个里普列克协议。

　　问：您觉得印度想要从尼泊尔得到什么？为什么每隔几年就对尼泊尔来一次封锁？

　　比斯塔：1950年以来，印度就一直没有平等对待我们。印度做了大约两个世纪英国殖民地，而我们一直是一个独立的国家。印度现在自由了，但是它却想要殖民尼泊尔。印度应该摆脱这种殖民心态。我很担心尼泊尔领导人已经出卖了他们的灵魂，所以他们不大声反对印度的专横高压。他们甚至不用煽动对印度的仇恨就可以维护尼泊尔独立。

　　印度想控制我们的安全体系，利用我们的自然资源为其服务。特莱地区的持续骚乱引出了几个问题，让我们不要忘记马德西人(Madheshis)是尼泊尔人。也许有一些不怀好意的马德西领导人想要损害我们这个国家，但是大部分的马德西人热爱尼泊尔。他们不像有一些人所怀疑的那样，想要把马德西与印度合并。如此害怕印度吞并尼泊尔是没有根据的。在今天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国家能够占领另一个国家。如果印度想要这么做，国际社会也不会保持沉默。

　　印度想要建立对尼泊尔安全和水资源的绝对主导。我想，印度是着眼于萨普塔科西河( Saptakoshi)[⑤]。这次封锁是实现这些目标的一个策略。我担心印度会为所欲为。它想要尼泊尔只是名义上独立的主权国家，恰如其现在控制着尼泊尔的每一个部门。

　　问：您建议我们的政治领导人应该如何应对当前的危机？

　　比斯塔：这是尼泊尔领导阶层证明自已对尼泊尔忠诚的时刻。不应该再把尼泊尔人送到印度和英国军队了[⑥]。任何尼泊尔人都不应为了另一个国家的利益流血牺牲。我们已经为印度和英国牺牲了数十万尼泊尔士兵。这必须停止。尼泊尔人应该为保卫我们的主权与独立舍身而战到最后一刻。你瞧，印度在战斗前线使用我们的士兵与巴基斯坦作战。而印度却以封锁尼泊尔作为回报。因此，我请尼泊尔领导人不要在印度面前卑躬屈膝。死亡比投降更有尊严。

　　问：可还是没一条出路。

　　比斯塔：尼泊尔应该主动与中国沟通。中国总是在我们危难时帮助我们。1989年封锁期间，中国给予我们大力帮助。中国唯一的错误是与印度签署关于里普列克山口的协议，我希望中国会改正这一错误。中国帮助我们修建了制糖厂和造纸厂。现在都已经消失了。如果我们充分利用中国的这个姿态，将我们的贸易多样化，我不会看到今天的困局。从我阅读的所收集的报纸可以看出，中国愿意开通与尼泊尔更多的交通线路。但是我听说尼泊尔领导人因为印度压力而不予回应。

　　在这个时刻，他们应该表现出一点主动与中国接触的勇气，不应该再像老鼠一样躲藏在墙角。他们应该像狮子一样咆哮的时候到了。是的，我们应该依然尽力做印度的好朋友。但是面对印度的专横高压和对我们主权与独立的腐蚀，我们应该斗争。

　　问：印度声称新宪法没有回应马德西人的关切。

　　比斯塔：宪法是尼泊尔的内部事务。印度不应该告诉尼泊尔应该怎么样。马德西人的一些诉求——像比例代议制和包容——是真心的。这些诉求到这个程度还算不错。但是一些马德西领导人正在被印度利用以绝对控制特莱平原和我们所有的资源[⑦]。尼泊尔人必须醒悟，不应该屈服于这一肮脏的计划。

　　问：刚才您说到国际社会会救助尼泊尔，可是现在国际社会却大都保持沉默。

　　比斯塔：你应该首先理解国际社会的反应。除印度外，包括联合国、美国、中国、法国和英国在内的国际社会都表示欢迎尼泊尔宪法。这就意味着它们赞同宪法。当他们说他们欢迎尼泊尔宪法的时候，实际上是间接地在反对印度的封锁。在外交上，并非一切都要坦率直白地说出来。他们意识到宪法制定本质上是尼泊尔的内部事务。如果印度继续使我们遭受磨难，国际社会将不会保持安静。让我们忍受这个痛苦，让我们有点适应力。我们已经遭受地震造成的苦难。我们还需要忍受印度专横。世界各国最终会替我们说话的。

　　问：您认为尼印关系将来会如何演变？

　　比斯塔：根本上，尼泊尔必须与印度和中国保持良好关系。但是每一个国家应该平等看待其他国家。在与印度保持关系的同时，我们一定不能危害自己的主权与独立。现在印度已经使尼泊尔遭受无法想象的痛苦，尼泊尔应该尽量与印度修复关系。尼泊尔应该说服印度，保持良好关系并使尼泊尔保持主权独立，才符合印度利益。为继续保持尼泊尔作为独立国家的光荣历史，我们甚至应该准备誓死捍卫。

　　与此同时，尼泊尔应该请求中国帮助。我确信中国不会拒绝。但往往是我们没有利用中国的帮助。1972年我应周恩来总理的邀请访问中国。当时马亨德拉国王已经修建了东西公路( East-West highway)[⑧]。比兰德拉国王想要在中部山区也修建一条东西公路，就由我向中国提出这个计划。我与周恩来讨论了这个计划。

　　他(周恩来)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这个请求，向我保证，中国愿意帮助修建这条公路。但是由于我们未能采取坚定立场，后来情况变化。中国已经通过国际投标拿到这个合同。一切都已经解决。但是在签署协议时，我们突然犹豫了，又一次因为印度的压力。这严重伤害了中国。主管此事的尼泊尔部长也同样受到伤害，他因此事辞职。只要我们温顺地屈服，我们就得遭罪。

　　注释：

　　[①] 比斯塔先后于1969年4月7日至1970年4月13日、1971年4月14日至1973年7月16日、1977年9月12日至1979年5月30日三度出任尼泊尔王国首相 ——译注

　　[②] 加瓦拉凯尔为帕坦(Patan)的一个区，帕坦与加德满都一河之隔。——译注

　　[③] 阿尼哥公路，也称中尼友好公路，1965年由中国援建，连接尼泊尔边境小镇科达里(Kodari)与首都加德满都，长115公里。在西藏樟木口岸友谊桥与我国318国道相接。318国道起点为上海人民广场，终点为西藏聂拉木县樟木镇友谊桥，全长5476千米，是中国目前最长的国道。——译注

　　[④] 里普列克山口，又称强拉山口，海拔5334米，位于中国、印度、尼泊尔三国交界处，距离西藏普兰县约30 km，是中印边境争端中段的终点(中印边界争端中段北起6795高地，南至里普列克山口，总长约450公里)。里普列克山口连接西藏普兰县和印度北阿坎德邦库马盎地区，属于古代丝绸之路的一个分支。自古以来，里普列克山口两侧的边民越过该山口进行贸易。这里也是印度教教徒前往西藏普兰县的玛旁雍错湖及冈仁波齐峰朝圣的必经之路。里普列克目前由印度控制。2015年5月15日，印度总理莫迪访华期间，中印发表联合声明。声明第二十八条，“双方同意就扩大边境贸易商品清单问题进行磋商，采取措施扩大两国在乃堆拉、强拉/里普列克山口和什布奇山口的边境贸易。”5月28日，尼泊尔《加德满都邮报》发表题为《领导人就印中声明表示关切》的文章称，尼泊尔政府和一些党派领导人已经就印度与中国最近达成的涉及尼泊尔的一份谅解表示严重关切，尼政府主张位于尼远西部的强拉/里普列克山口是尼领土的一部分。——译注

　　[⑤] 萨普塔科西河，一般简称为科西河，是尼泊尔最大河流，发源于喜马拉雅山区，水电资源丰富。Saptakoshi尼泊尔语意思是“七条河流”，上游分三支：阿龙河(Arun River)、塔木尔河(Tamur River)、孙科西河(Sun Kosi)，在尼泊尔东南部丹库特(Dhankuta)附近的特里维尼(Triveni)汇合而成萨普塔科西河，最后注入印度恒河(The Ganges) 。 Triveni尼泊尔语的意思三条河汇合处的意思，印度教传统认为河流汇合处是印度教徒的圣地。 孙科西河上游又有五个支流，分别是都得科西河(Dudh Kosi)， 利库科拉河(Likhu Khola)， 塔玛科西河(Tama Koshi)，波特科西河(Bhote Koshi)和 印德拉瓦提河(Indravati River)。Bhoṭe尼泊尔语意为西藏，Bhote Koshi即西藏河，波特科西河在中国境内叫波曲河，从聂拉木县樟木镇流入尼泊尔，阿尼哥公路就是沿这条河修建。 ——译注

　　[⑥] 指在印度和英国军队均有大量尼泊尔廓尔喀士兵( Gurkhas)服役。廓尔喀雇佣兵是世界闻名的外籍雇佣兵团之一。以纪律严明和英勇善战闻名于世，而且对雇主非常忠诚。在过去150多年里，廓尔喀人已经参加了几乎所有与英国或印度有关的冲突。——译注

　　[⑦] 锡金王国当年就是因为有大量印度移民最后被印度吞并的。尼泊尔印度之间没有边界管控，大量印度人在特莱平原生活，取得尼泊尔公民资格后就成为所谓的马德西人。尼泊尔主要政党正是出于对主权独立的考虑，规定归化入籍的尼泊尔公民不可以担任总统、总理、部长等国家重要职务，还拒绝了马德西人独立建邦的要求，把特莱平原划分到北部山地省邦。而印度支持马德西人在与印度接壤的特莱平原建立一个邦。——译注

　　[⑧] 东西公路，又称马亨德拉公路(Mahendra Highway)，横贯尼泊尔特莱平原，东起梅吉纳加(Mechinagar )西至比姆达塔(Bhim Datta)，即马亨德拉纳加(Mahendranagar) , 由印度援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