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亲历对越反击战:夜晚独自去停尸房看烈士

2014年02月14日 14:01  新浪军事 微博
本文作者殷燕,1979年2月19日随54军161师医院赴广西前线参加对越还击作战 本文作者殷燕,1979年2月19日随54军161师医院赴广西前线参加对越还击作战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叫李民的战士,战前因病在师医院住过院,河南开封兵,高高的个子,白净净的脸,爱说爱笑,会拉手风琴,医院的女孩儿们都喜欢和他搭腔聊天儿,算是熟人了。那天从战场上抬下来许多尸体,大家都在忙着工作,一个女兵突然惊呼道:这不是李民吗!大家围过去一看,头的一半已被炮弹炸飞了,瘫成一个血肉模糊的肉团,军装被血侵的透湿,连担架里都是血水,面目全非,完全没有了当初英俊、帅气的模样,要不是拿出他左上兜能够证明身份的生死牌,谁也不知道他就是李民。战争的残忍让生命如同草一般瞬间毁灭,多少人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就永远的倒下,多少双不愿瞑目的眼睛,望着悠远的天空,悄无声息地慢慢垂下了头。望着自己认识的人离去,大家都沉默无语,脑子一片空白,像一场梦一样,没有了真实感。

  我们默默地为烈士清理干净脸上的血污泥水,登记他们的姓名,家庭住址,部队番号,然后用八尺白布将遗体裹好,连同他们的信息卡一起装入一个大黑塑料口袋里,放上担架,抬上车运回祖国去,统一安葬。

  抬尸体真的很沉很沉,四个人抬都很困难,山路湿滑,上坡下台阶,一不小心就摔得浑身青紫,一身泥水,不知抬了有多少人,不知摔了有多少跤,没有人顾得上这些,没有人在意摔倒,所有人都拼命地干着,发疯的干着,心里只想着多救战友,鼓励前线的战士多打胜仗,为死去的烈士报仇!这种愤怒而不能张扬的压抑,如同一炉不能有火焰的火种,在胸膛里憋闷的,睁着血红血红的眼睛!心中的仇恨吞噬着胆怯,心中的愤怒化作冲天的勇气,疯狂地工作着!

  被送进手术室的都是生命垂危的重伤员,伤口创面大、伤情复杂,很多女兵都因受不了长时间看着创伤面巨大、流血不止、血淋淋的伤口而出现晕血、呕吐甚至休克现象。

  手术室除了医生和麻醉技师以外,必须有助手和工作人员,张所长是负责手术室工作的主治医生,他冲到救护室大声问正在那儿工作的女兵们:有没有不怕血,不晕血的?我呼的一下站起来说:我不怕,我去!在战时,只要有勇气,所有的事情没有不可能!所长打量了我一下,说:好,跟我来。就这样我被调到了手术室。

  从来没进过手术室。战时的手术室,没有无影灯,没有条件无菌操作,一盏汽灯高高挂在手术台上,手术用的器械、衣服、手套、全靠在溪边打来的水,放进洗必汰药片做消毒水浸泡,手术衣的材质大概是塑料泡沫之类的东西,在水里浸泡完,捞出来抖抖水就直接穿在身上,可戴手术手套就不像平时正规的手术室有滑石粉作辅助那么容易了,得在水里依靠水的润滑力才能带上,因此医生护士的手,由于长时间戴里面有水的手套,被浸泡的白乎乎的,手皮一层一层的掉。手术的消毒用水,平时主要由男兵负责打,忙不过来时我也去打。总之,我们干工作的态度是努力加拼命,眼睛不停地找事儿,不会出现有事没人干的情况。

  手术台上的手术都是危及生命的大手术,必须进行紧急处置后,再运回国内野战医院进行治疗。那时全国、全军的各大医院都接受了来自前线的伤病员的医疗救治工作。由于手术台汽灯照度不够,所以我的主要任务就是,手持6节一号电池的大手电筒,站在手术台旁给医生补光照明。战争让我这个原本学艺术的文艺兵,经历了不亚于一个有经验的外科医生所经历的各种各样的重大手术,那血腥的记忆终身难忘。

  记得一名从650高地抬下来的重伤员,腹部受重伤,抬上手术台时,打开腹部厚厚的绷带后,腹腔内压使得肝胆肠呼的一下都涌了出来,摊了一大堆。我那拿手电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心跳都加快了,估计当时的手术医生也紧张,用手捂住他的肚子往里塞,刚塞进去又涌了出来,又塞又涌反复几次。有经验的张所长告诉他,不要慌,用止血钳先夹住血管止血,用纱布蘸干净创面血污,一边清理消毒一边寻找受伤部位,几处被打穿的肠子进行了清理缝合后,将内脏重新装进腹腔,助手用手按住腹部,不让内脏器官重新涌出来,再将腹腔壁一层层缝合后打上绷带。打绷带时要几个人抬起他的腰腹部,才能将绷带打紧。在手术台上,搬抬伤员这样的力气活是常有的事,几例手术下来,累得头晕眼花。

  当一名野战外科医生真不简单,有很好的人体解剖学知识这自不必说,技术要全面,判断力强,手术速度要快,因为战时伤情复杂,伤口恶化严重,又没有无菌操作环境,创面长时间暴露在有菌环境中,会增加新的感染,而且手术一台接一台,没有停息的时间,长时间近距离地呼吸血腥腐臭的空气,盯看大面积腐烂的身体组织,会头晕恶心,不想吃饭,体力消耗极大,但工作不能停,这对医护人员的技术、体力、精神和意志力都是一个极大的考验。长时间的站立工作,大家的腿都肿的又粗又亮,针扎般的疼痛,腿关节都不会打弯,蹲下去就站不起来,需要别人帮助。为了坚持工作,我们在小腿上打了绷带,这样能减少血液下走的速度,减轻一点疼痛,原来发的钢板鞋号码都偏大,穿在脚上咣里咣当,现在脚肿的像个大萝卜,把鞋塞得满满的,脱都脱不下来。偶尔能有几分钟空挡,大家的身体就像散了架似的,个个瘫倒在地,没有任何选择与讲究,身体的坠落与地面接触的过程中就闭上了眼睛,能睡觉就是幸福,稍作养神,也是天堂!

  又来伤员了!我们从梦中被唤醒。又一批伤员被送了下来,抬伤员的民兵担架队员见到我们,就像见到亲人一样流着泪,他们说:前天在去650高地送给养的途中,遇到了一股越军袭击,一些人被打死了,给养都被抢走,还有一些受伤的人被越军用刺刀活活捅死。他们是死里逃生爬上650高地的,尽管身上也挂了彩,但还是咬着牙坚持把伤员抬了回来,一路上没吃没喝,看着解放军兄弟在战场浴血奋战,身负重伤,我们拼死也要救他们呀。民兵们恳求地说:同志,快给我包扎,前线还有很多人等着我们去救呢。看着这情景,听着这感人的话语,在场的人无不流泪感动。副院长吩咐人去给他们准备好了干粮和水,望着他们再次远行的背影,大家嗓子哽咽,眼含热泪。多好的百姓,战场上从来都有他们冒着枪林弹雨支前的身影,他们是不穿军装的英雄,没有他们,战斗就没有胜利!

  前线的每一天都有很多事情激励着我们,鼓舞着我们去努力工作,不怕困难,不怕危险。

  肢体负伤的伤员,要用绷带止血,而且每隔十多分钟就要松一次绷带,以防肢体组织坏死。这种不间断地、大量地、重复性工作一直要做,还要不断的巡视观察每个伤员的伤情变化情况,做及时的处理,直到把他们送回国内为止,老的伤员送走了,新一批伤员又送上来,从来没有间断过。

  下午时分,大家正在忙碌着,忽然有一位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战士走了进来,只见他背着一只带刺刀的半自动步枪,身上的军挎包圆溜溜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他一进门就说:我可找到部队了!副院长赶忙上前问明情况,原来他是友邻部队的一个战士,战斗中和部队打散失去了联系,几天里他左藏右躲到处找部队,还打死了几个越南人,看到这有中国军人,就找了过来,为了证明自己没当叛徒,还特意将打死的越南人头,用刺刀割了下来,装到挎包里。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人头给大家看,那人头脖子上皮肉、筋腱、气管滴里当啷血淋淋的。副院长赶快说:快收起来。便把他带了出去。

  这就是战争,战争能让人性变的难以想象的肆虐、疯狂。

  又是一天紧张的工作刚刚结束,凌晨一两点钟有消息说,又一批伤员马上就到。手术室的空气实在是血腥、污浊,让白天师里王副政委带到前线来的师摄影、报道、慰问小组的干事们忍不住的恶心、呕吐。趁现在稍有空隙,我走出帐篷到外面透透新鲜空气。

  深深地呼吸着小雨中的湿润,脑子和身体都轻松了许多。前线的夜,黑洞洞地没有一丝光亮,静悄悄没有声响。特殊环境,压力、紧张、繁忙,让此时变的难得的轻松。在蒙蒙细雨中,让双手插在军裤的兜里,仰起头,身体人字形站立着,让雨水尽情洒落在脸上,独自享受着,这战争中大山里深夜的寂静,让思绪渐渐地离开紧张和血腥,悄悄地伴着淅淅沥沥的雨飞向远方——飞向家乡窗前那橘黄色的灯光;飞向家中那擦得一尘不染、透着斑驳木纹的老木桌上;飞向那把,被我练得指板上留下凹凸不平、深深指印的小提琴、和那永远翻开着的、我用无数个夜晚在台灯下抄写成的五线谱上;飞向那仲夏夜家门前,母亲轻轻为我扇着蒲扇,听我那小提琴声在夜空中飞旋的悠扬……

  思绪不停地变换着时空,思绪按照自己的想象在飞翔——650高地的兄弟们,此时此刻你们在冰冷寒湿的雨夜里坚守,可在想,那母亲亲手为你缝制的棉衣裳?你们在水尽粮绝、饥肠辘辘地阵地坚守,可在想,母亲亲手为你熬制的热鸡汤?……也许人越在战场越思念和平,越是艰苦越想念美好,思绪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游荡……

  突然一个路过的战友打断了我:唉,你干嘛呢,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外面?“我透透气”他提醒道:注意安全啊,旁边那个小屋是停尸房,你不害怕呀?“啊?”我质疑的问,因为一直在手术室里不停地工作,几乎没有出过门,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想进去看看的冲动。于是回到手术室拿了手电筒。

  停尸房的地上躺满了烈士的遗体,大概有二十几具,安静、冰冷,没有一丝生机,让人站一会儿就感到彻骨的冷、深深的寒。烈士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走得那样壮烈,那样坦然。远行时没有母亲温柔的双手搀扶,没有兄弟姐妹在身旁陪伴,他们那20岁上下的年轻生命,还没来得及品尝人生的幸福滋味就这样匆匆离去。

  在战场上,在敌阵中他们英勇战斗,有的多处负伤也不下火线,肠子打出来了,捂着肚子还扔手榴弹,牺牲时依然保持着战斗姿态。拼刺格斗与敌人滚下山涧同归于尽,在湿热的阵地找到遗体时,已腐烂的拿不起来。

  他们中间不是每一位都能授予英雄称号,但他们每一位都是这英雄集体中响当当的成员!他们恋生,有的甚至有过死的恐惧,可是在需要献出生命的时刻,他们没有犹豫,没有悔恨,纯洁地如同孩子般那么简单。他们是英雄,他们应该受到尊重,我为他们静静地默哀。

  回到手术室,军医问:这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去停尸房看烈士了”。在场的几个男人都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张所长说:小丫头,半夜三更跑死人堆里站着你不害怕呀?我摇摇头说:没害怕。医生们相互看了一眼说:真行!

  前方的伤员陆陆续续地被抬了过来,医院又开始了一片繁忙。一名下肢和腹部受伤的战士抬上了手术台,他的鞋袜、裤腿和血肉粘连在一起,脱不下来,只能用剪刀剪,他看见我和另一名女兵在场,就用手捂住下面硬是不让剪,张所长着急的说:他们都是医护人员,是救你命的,不用害羞,没关系的。帮他剪开裤子,整个腿皮开肉绽,腿骨被炸断了在外面暴露着,肌腱血管都断裂开来,肌肉外翻,连一层层的脂肪都看的一清二楚,对他进行全麻醉后,他昏迷过去。边用消毒纱布清理和粘干净污血,边用止血钳夹住大血管止血,,记得在他的腿和身体上用了很多把止血钳,所长的手不断的伸出来要器械,为他递送器械的护士,用眼睛紧紧盯着他的手,随时判断着所要的器械,手术室里安静的能听见医护人员隔着口罩的呼吸声,和啪、啪、啪地传递手术器械的拍打声,偶尔也会有所长与助理医生小声的商讨声。连接主血管和肌腱,清理骨头碎片是一个极其精密细致的工作,汽灯的照度不够,每台手术都是由我负责给医生打手电补光,长时间连续工作得不到休息,脑子和手出现配合失调的状况,平日里看似极为简单的动作,那时硬是难以完成,常常出现光线照不到位,光源转移的情况,眼看着要照的部位,手就是不听使唤,照不上去,要移动调整半天才能照准。每到这时,大家都非常理解,所长和医生从不斥责,总是轻声提醒我:往这儿照,往这儿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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