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沙群岛，是我国南海诸岛中最靠近大陆的一个岛群。在抗日战争中，日军曾攻占东沙。在1946年收复该群岛之前，对始终缺乏海军力量的我国来说，这里是一处无所着力的所在。

　　然而，在有关那场战争的记录中，我们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围绕这个南海上偏远的群岛，却发生过一系列谍报战，这不能不让人感到意外。

　　1944年5月20日，由神寿丸、第一号新兴丸、筑波丸、高崎丸等日军运输船组成的日本第88运输船团主队，正在从香港驶往高雄的途中。下午17点15分，当船队航行到东沙群岛以南海面的时候，四架B-24重型轰炸机忽然从空中出现，日军立即发现它们属于陈纳德的飞虎队（即美国陆军第十四航空队），战斗随即开始。

▲ 在盟军轰炸机猛烈攻击下的日军运输船

　　由于日军此时在太平洋战场损失惨重，已经无力为运输船队提供充足的护航舰只，而且南海当时相对来说还属于日本海军的后院，因此第88运输船团的防卫力量很弱。尽管日军运输船上的炮手奋力开火，但战斗结局还是向早已注定的方向发展。

　　激战中，神寿丸连续中弹，终于沉没在大海之中，筑波丸被炸中起火，拼命向台湾日军发出呼救。

　　这似乎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一次颇为寻常的海空作战，然而其背后其实暗藏玄机。

　　在筑波丸拼命呼救的时候，推测飞虎队的飞行员们也在困惑之中——这支日军编队中除了筑波丸，几乎都是只有一千吨上下的小型运输船，原来说好的另外几艘日本运输舰，比如日东丸、神宮丸、海口丸，都跑到哪儿去了？

　　盟军的飞行员，怎么可能知道日军运输船队的编制呢？

　　确切地说，这次攻击也有些蹊跷。要知道，当时广东沿海已经被日军占领，而战斗发生的地点东沙群岛，早在1939年已经落入日军手中，对东沙海面的日舰发动攻击属于深入敌后，而且，当时中国战场战况十分紧张，飞虎队也没有足够的兵力跑到南海去进行无目标的巡逻。

　　带着飞虎队大鲨鱼标志的B-24轰炸机，当时中国战区的若干B-24轰炸机是中美混合机组，颇有一些中国飞行员参加了从空中打击日军的任务

　　▲ 带着飞虎队大鲨鱼标志的B-24轰炸机，当时中国战区的若干B-24轰炸机是中美混合机组，颇有一些中国飞行员参加了从空中打击日军的任务

　　飞虎队的B-24轰炸机出现在东沙群岛海域，只能说明他们得到了精确的情报，所以准时赴约。唯一的问题，大约是来赴约的对象，好像有些出入。

　　2016年4月5日，台湾“清华大学”教授钟坚先生发表的论文《Weather Information Collected at the Pratas Island in the South China Sea by the Navy of Republic of China prior to 1950（一九五零年前“中华民国”海军在南海东沙岛的气象情报收集）》一文中，讲出了这支日军船队遭到袭击的原委。

　　原来，飞虎队会出动并找到日军第88船团运输队，是因为得到了中国特工系统预先提供的情报。

　　根据钟坚先生的考证，这份情报是5月20日当天传到盟军手中的，主要内容为“日本‘东亚海运’客货轮日东丸、神宫丸、海口丸、高崎丸与筑波丸编成的88船团，自西贡经香港开往高雄”，来自军统局潜伏在东南亚的情报员。

　　考虑到这一船团途径仅西贡、香港、高雄三地，基本可以断定，这个“潜伏东南亚情报员”（钟坚先生原文）应是军统局在越南的谍报人员。

　　二战中，军统在越南有相当的实力。与我们一般印象二战中我国情报工作应仅限于本土展开不同，那时在海外也多有我国情报组织的踪影，比如军统局，在埃及、印度、伦敦、巴黎、美国、日本本土等地都有组或站在活动。

　　1939年初，军统在第二处下设立国际科，先后以谢贻征、岑士麟等为科长，专门负责海外组织与人事，及处理军统局国际合作事宜，同时负责在各地华侨与第三国人士中发展组织。同年，戴笠派遣留学比利时出身的大特务方炳西到越南发展组织，不久实施了在河内刺杀汪精卫的壮举，虽然误中副车，但显示了军统锄奸的决心。之后邢森洲等先后建立海防、西贡两个站，下辖谅山、芒街、东兴、顺化等谍报组，还装备了电台。

　　1941年，日军侵入越南，胡志明为首的“越南民主同盟”与军统合作，建立“越南战地工作干部训练班”，戴笠亲自参加了该班的毕业典礼。此举，为军统局在越工作培养了一批干部，也伸展了人脉。

抗战时期的胡志明

　　由于越南此前为法国殖民地，故此1943年8月，法国海军中校梅利亚（Roberl Meymier）代表“自由法国”在北非的军事领袖吉德罗将军来到重庆，与军统局建立了合作关系。9月，梅利亚中校返回越南活动，此后双方一直有着紧密的情报合作。

　　中国近现代史料学会副会长马振犊先生评价：

“他们的工作取得了不小的收获，得到了许多有关日军动态的情况，及时报告给了重庆并转告给美方，对美军在太平洋的作战发挥了重要的参考作用。”

　　从逻辑上说，这份情报很可能是军统西贡站的人员拿到日军88船团的航行计划后，向盟军提供的。

　　那么，为何没有见到那几艘名单上的船只呢？

　　根据日方记载，原来，当这个运输队到达香港后，日东丸、神宫丸和海口丸因台湾方面急催其物资的原因，不得不提前出发，和为其担任护航的大型炮舰桥立号先行赶往高雄。

　　▲ 桥立号大型炮舰和后来交给我国的宇治号为姊妹舰，满载排水量1110吨，装备45倍身管120毫米炮3门，三联装25毫米高射炮三座，并设有旗舰设备

　　与桥立号相比，它的姊妹舰宇治号后来的经历更加丰富。该舰曾担任日军在长江的海军舰只旗舰，1945年被中国方面缴获，改名“长治”服役于国民党海军，1949年起义加入人民解放军，为避轰炸一度自沉，打捞出水后被改装为人民海军护卫舰“南昌号”。

　　▲ 1953年2月24日，毛主席检阅华东海军，登上了南昌舰并与官兵合影留下了著名的“为了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我们一定要建立强大的海军”题词

　　南昌舰在人民海军中一直服役到1979年。

　　1944年5月19日，也就是88船团运输队遭到袭击前一天，桥立号已经护送三艘运输船到达了台湾的高雄，故此，在飞虎队的猎物中，没有发现它们。

　　这次空袭，盟军飞机的炸弹命中了筑波丸的机舱。中弹以后该船失去动力，瘫痪在海面之上。日军得知其情况后，火速下令刚刚进港一天的桥立号炮舰和另一艘特种敷设舰圆岛号赶去支援。

　　▲ 筑波丸是一艘排水量3161吨的客货轮，最初是日本邮船公司在横滨下单订造的，1923年8月下水，1939年转入东亚海运公司，是日本运输船队中的主力船只之一，故此日军轻易不愿放弃

　　5月21日，桥立号和圆岛号赶到筑波丸漂浮的海区，桥立号舰长村井贞敏大佐（海军兵学校第五十期）连忙组织救援。经过一番周折，由桥立号拖带筑波丸，开始向高雄返航。

　　然而，让村井大佐没有想到的是，中国方面的情报，不仅仅提供给了“飞虎队”，也提供给了美国海军。

▲ 美国海军的梅乐斯中校与戴笠是一对好友，合作十分密切

　　于是，当桥立号拖带着筑波丸艰难返航之时，美国海军的梭鱼号潜艇，已经在前面等待着他们了——这种空袭之后，总会有些受伤的船只落单，那是潜艇最喜爱的食物。

　　▲ 美国海军梭鱼号（USS-382）潜艇，属白鱼级，1943年下水，排水量2400吨，装备533毫米鱼雷发射管10门（前六后四）

　　1944年5月22日晚18时，阿尔波特·拉本中校指挥的梭鱼号在东沙岛北北东方向65公里处的海面上发现了三艘日军舰船的踪影，拉本中校当即下令靠近并发射了四枚鱼雷。

　　结果令人吃惊——这四枚鱼雷中的一枚击中了桥立号，桥立号稍作挣扎便沉没了。这艘炮舰因为是设计在内河航行的，缺乏海洋条件下的救生条件，以至于包括舰长村井大佐在内的大部分官兵未能生还。

　　而梭鱼号记载，它的鱼雷同时击中了筑波号，使其遭受进一步的损伤。

　　一个齐射击中两艘敌舰，可谓神枪手了。

　　然而，日方记载，这次攻击还击中了圆岛号敷设艇！

▲ 圆岛号所在的测天级敷设艇，排水量仅有406吨，1917年建造

　　日方记载这次战斗中它也被击伤，但幸运的是击中的鱼雷没有爆炸，使它得以挣扎着逃回香港（1945年被击沉于越南海岸附近）。

　　一个齐射，四发鱼雷击中三条，这位潜艇艇长可以买彩票去了。

　　大约由于此前关闭了水密门，已经失去动力的筑波号居然还在水面上漂浮着，但提起继续支援这个像捕蝇笼一样的家伙，日军上下都感到为难。

　　还好，5月23日，第十四航空队再次赶来，用一顿炸弹将筑波丸送入了海底，成为这次袭击作战中，最让人满意的战果。

　　大约由于圆岛号负伤时没有爆炸发生，梭鱼号上下一直不知道还有这么个战果。

　　实际上，由于中国方面提供的情报准确而有效，在东沙海域被消灭的日军绝非少数。

▲ 1945年2月，在东沙群岛附近被击毙的秋永守一少将的报丧报告

　　只不过，不知道那一次，是不是也有谍报人员的功绩在里面。（作者署名：萨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