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8月21日，苏联海军最先进的1144型“基洛夫”级核动力导弹巡洋舰伏龙芝号，在956型“现代”级导弹驱逐舰慎密号、1155型“无畏”级大型反潜舰斯皮里多诺夫海军上将号的护卫下，从波罗的海出发，前往红海军太平洋舰队所在地海参崴归建。11月19日，该编队途径东海时，我人民海军东海舰队派出驱护舰编队抵近跟踪，也就有了那张著名的“重庆”舰冲击“伏龙芝”的照片。如今继承红海军的俄罗斯海军水面舰艇部队早已难掩颓势，与人民海军“下饺子”似的大建场面更是形成了鲜明对比。而这张难免让人抚今追昔的照片，其背后的故事仍在被无数人想象着。在冷战这样的特殊年代，有些事情尽管并非某些人想象中东方版“我舰奉命撞击你舰”那样的剑拔弩张，当然也不是如今各国海军和平交流那样的温文尔雅。此中的细节，值得我们花些篇幅去讲述。

　　网上各种段子的出处，多可追溯到海军史研究者章骞先生2011年在现代舰船上发表的原文

　　当时网络上流传的仅有1989年出版的《丸》杂志上的若干照片，由这些零散片段演绎出来的故事，难免有所偏差。其实当时的照片远不止这几张，1985年12月25日，日本光文社就此次东海对峙事件，紧急出版了柴田的摄影集《漂流前线》。笔者设法搞到了一本，让我们得以一窥当时的各种细节。

　　书的封面，远景里的重庆舰和巨大的伏龙芝号形成强烈对比

　　暗流改变的航线在许多网文中，对人民海军出动舰艇的描述，不是说“重庆舰单舰”，就是说“由于年代久远，当时有几艘中国海军舰艇参与拦截已经不可考”。不过打开此书目录，我们就可以确认重庆舰的僚舰——053H1型导弹护卫舰金华舰（534舰）。

　　左一为导弹驱逐舰重庆舰，左下近处为导弹护卫舰金华舰，右侧最远处大舰为基洛夫级导弹巡洋舰伏龙芝号，该舰前方小舰为现代级导弹驱逐舰慎密号，右一则是太平洋舰队前出接应的卡辛级驱逐舰严峻号

　　伏龙芝号的航迹没有经过中日韩任何一国领海，为何备受关注，连当时远洋作战实力还很弱的人民海军都出动了？柴田绘制了一张图，对比了此前1979年明斯克号航母（1143型载机巡洋舰）所走的路线。

　　从当时的角度来看，伏龙芝号这次的路线确实有悖于常理——苏联海军进出东海时，一般都选择避免麻烦，走宫古海峡，也就不会有什么“拦截”了；而这次直插东海中线的举动，估计也有对自身实力的自信在内，但他们可能并没有预计到，在海的那一边，那支曾经是其盟友的弱小海军会为此做出什么举动。

　　对比明斯克号编队穿越宫古海峡的正常航线（细线），可见同样在通过巴士海峡后，伏龙芝号编队却突然选择穿越与那国岛和西表岛，从东海中线直插了过去

　　根据安排，早先在印度洋，斯皮里多诺夫海军上将号大型反潜舰与亨里希·加萨诺夫号补给舰一起脱离该编队，这使得编队反潜能力明显下降。为此原先远在波斯湾海域部署的太平洋舰队一艘“卡辛”级驱逐舰（61型大型反潜舰）严峻号加入了这个编队。

　　通过好望角之前的伏龙芝号编队

　　伏龙芝号编队早先与亨里希·加萨诺夫号补给舰进行的训练

　　摄影师柴田此前已经多次尝试“拦截”伏龙芝编队了。1985年11月2日，柴田前往新加坡，希望在马六甲海峡乘坐直升机拍摄。然而由于突发雷暴天气，未能成功。11月6日，伏龙芝号编队进驻越南金兰湾海军基地。没错，海外基地！咱们现在才在吉布提弄了一个，俄罗斯现在也只能去叙利亚塔尔图斯。而当时正处巅峰的苏联红海军从东德到利比亚、从也门到古巴都有基地，一支全球存在型海军，已经足以让今天的我们羡慕不已。伏龙芝号编队就这么蛰伏了起来，显然外人无法接近。11月16日，舰艇编队突然出现在菲律宾西部，这次是由美军组织的“拦截”——美军为媒体提供了P-3C巡逻机抵近拍摄。（柴田是个人摄影师，搁现在叫“拍客”或者叫“摄影自媒体”。网文中所谓“日本军记乘坐自卫队P-3C进行跟踪”什么的，都是瞎编的。）不过由于天气原因导致能见度很差，伏龙芝号编队再次溜走。

　　突然进行反潜演习的伏龙芝号编队

　　11月18日，伏龙芝号编队开始举行反潜演习（海图中原地转圈处，猜测目的可能是为了摆脱美军潜艇盯梢）。此时苏联海军舰艇编队出人意料地作出了走东海中线的决定。可以说如果不是这次有趣的决定，这组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的图片根本就不会出现。19日早晨9点30分，终于抓到机会的柴田乘坐一架塞斯纳172通用飞机飞抵伏龙芝号编队上空，不必多说，开飞机的也是民间飞行员。

　　新锐对新锐伏龙芝号核动力导弹巡洋舰编队，不仅代表了苏联海军先进战斗力的发展方向，放眼全世界来看，当年的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新锐战舰编队。

　　1985年日本对基洛夫级的性能猜测，认为其满排达两万八……

　　在那个我们称哈尔滨舰为“中华第一舰”的年代，仰望别国海军主力战舰上密密麻麻的垂发，心里其实是很难受的。而比这早了10年亮相的伏龙芝编队——伏龙芝号、慎密号、斯皮里多诺夫海军上将号，均为1984年交付的新舰，这时候日本还没啥“金刚”、“村雨”呢，海上自卫队的防空也是单臂MK13“标准”+八联装MK29“海麻雀”这么个中近组合，看着对手这心里也不是个味儿。就算当时美国海军的主力“弗吉尼亚”级核动力导弹巡洋舰，满排一万一，装的也不过是两座双联装MK26“标准”发射架。小小的塞斯纳在编队上空盘旋，巨大的巡洋舰的上层建筑复杂而雄伟，武器装备林立在船上，难怪当时柴田对着伏龙芝号发出了“仿佛是战舰大和复活了一样的原子力巡洋舰”的感叹。飞行员：“（慎密号）舰桥右侧画着西方战斗机的剪影（シルエットsilhouette，指的是识别外形图），以及部队的标记（マーク，mark）呢。”

　　图中右侧，一排西方阵营的军徽里混进了一个奇怪的家伙（下排第三个），当时的中苏关系可见一斑

　　柴田：“确认了。那是什么？”飞行员：“像是树。”柴田：“是越南派遣军司令官用热带植物给海参崴司令官做礼物吗（笑）？啊，防空导弹的发射井打开了！”

　　注意图中这组打开的S-300F“雷声”远程舰空导弹发射井盖，拿这套领先美军实装的垂直发射远程舰空导弹系统，去威吓一架小小的塞斯纳，苏联海军当时这气焰真是。。。。。。

　　飞行员：“真的啊！很危险呢。要远离一下吗？”柴田：“离远了反而会被打下来呢。（苏联人）也就是威吓吧。”飞行员：“前方来了艘青白色的军舰。速度很快。”柴田：“是中国海军！”

书中的这段对话，此处青白应该指的是蓝白（淡蓝）色

　　后面的图就是大家熟悉的“中国海军勇姿”了。在这张照片的右下角，写着一段图说：

　　“特異なコースをとって東シナ海に入った“フルンセ”艦隊に対して、自国の内庭を荒されたと感じた中国海軍は、新鋭ミサイル駆逐艦ルーター級（4000ト）等2隻を急派し、強烈を威圧行動に出た。”

　　“针对从东海走独特路线的伏龙芝号舰队，感到自己国家内庭受威胁的中国海军紧急派出了新锐导弹驱逐舰旅大级（4000吨）等两艘军舰，采取了强烈的威压行动。”

豆知识：文中的ルーター（ruta），现在指的是router，也就是路由器，不过首个商用路由器要到1986年才由ProNET推出。051型驱逐舰的北约代号“旅大”（Luda），日文中本身就有这个词（りょだい），现在日文资料统一为汉字旅大了。但当时日本人也不知道Luda对应的汉字，所以只能拼成ルーター——正如我们现在也不知道055型大型导弹驱逐舰的北约代号“Renhai”具体指的是甚么汉字一样。

　　尽管重庆舰和金华舰都是1983年年底才服役的新舰，但从当时日本的角度看确实已经是落后了一代，从苏联的角度看那就是落后了两代。此时此刻在日本记者笔下写就的“新锐对新锐”，让人胸中一闷，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柴田：“中国海军舰艇迄今为止还没被西方国家的相机捕捉到。它冒着黑烟、全速前进、冲了上去。看上去似乎要接触了，却瞬间反转，从伏龙芝号后方驶过，然后再次尝试这样猛烈的威压行动。反转、突入，中国舰艇不断重复着。”

围绕伏龙芝号反转、突入的重庆舰

在重庆舰的伴航下，慎密号随即抬起炮管，表示无害通过

可能是133舰与136舰最后一次合影，133舰在随其它舰艇更改新涂装标准后不久即退役

　　当年首次看到重庆舰冲击伏龙芝号故事的笔者，想的更多的却是慎密号这艘“现代”级驱逐舰。因为我军引进的首批两艘“现代”级——136杭州舰和137福州舰，其接舰部队正是由当时仍在役的重庆舰所在的东海舰队某驱逐舰支队抽调精干人员为主体组建的，历史的巧合仍在延续。

　　昭和，昭和

舰龄超过30年的金华舰，在2014年我方围绕“南海石油981”展开的一系列行动中仍十分活跃

　　当年的主角们都老了。伏龙芝号（苏联解体后改称“拉扎列夫海军上将”号，现弃置于大卡缅）、慎密号（1998年退役）、斯皮里多诺夫海军上将号（2001年退役）均已作古；重庆舰也在2014年退役，只有金华舰在转隶成为南沙巡逻舰大队的一员后，至今仍在南海一线发挥余热。咱们的新锐驱逐舰嘛，现在可算是有了。

设计台词：新鋭ミサイル駆逐艦レンハイ級（13000ト）

　　总之，《漂流前线》中柴田三雄的第一手描述，让重庆舰冲击伏龙芝号这个充满古典骑士意味的故事变得丰满起来，许多疑团得以从细节之处一一解开。然而让笔者仍感到十分诧异的是，这位摄影师在此书的末尾说了一段自己的思考：“中国有把东海当成内庭的意识。对于伏龙芝号试图开发穿越冲绳和东海中线新航路的行为，中国进行了强烈的示威。为了保护自己国家的权益，每个国家都是应该这么做的。那么，当伏龙芝通过与那国岛和西表岛之间的领海时，日本又做了什么呢……这一天的飞行时间为5小时32分。”看来中国海军在装备落后年代愈发闪耀的果敢气质，与昭和末期日本弥漫的费拉气息（想想连韩国海军都上去监视了），两相对比确实对柴田造成了强烈的震撼。老先生，可以，这很昭和……遗憾的是，柴田三雄先生已经于2015年1月15日去世，而“中国海军勇姿”一文的作者章骞老师也于去年病逝，两位都未能有幸目睹真正代表世界顶级水平的人民海军新锐驱逐舰下水的那一激动人心的时刻。（作者署名：扬基帧察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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