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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弛|我家门前的一条老巷

张弛|我家门前的一条老巷
2018年09月27日 01:57 南部战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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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作品 

我家门前的一条老巷

图文 | 张弛

每一座城市都有几条著名的老街老巷。在某种意义上,一座城市的文化魅力更多地体现在它的历史街巷。

我18岁参军离家之前,一直居住在太原市当时并不算有名的教场巷,天天上学都要路过这条寂静的街巷。入伍后,无数次在信封上写过“邮寄:太原市教场巷33号”,或者收到从这条老巷发出的家信。我父母在这里居住的时间更长,算起来,超过了30年。至今我的家人还居住在这里。每个远行的游子,心中都蕴藏着思念故乡的情感,对于我这个城市长大的人来说,教场巷就是我故乡的村庄。

这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巷,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北起小东门街,南至府东街,大约有二三公里。据说,教场巷始名于清朝,是清军“精骑营”的演武场,分大小教场。大教场一直是演练校场,解放后成为山西省军区的家属院;小教场于清末迁入居民,形成街道,即成教场巷。

今年盛夏的一天,我陪86岁老母亲回军区家属院看望老邻居,然后驱车沿教场巷走了一趟。几十年过去了,这条百年老巷风采依然,除了原来的沙土路铺成了水泥路,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军区家属院的对面,原来是山西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的院墙,现在开了一个东门,路边停放车辆很多,拥挤不堪,让这条寂静的老巷显得熙熙攘攘。

这条老巷原来很寂静。

大凡名街名巷,一般缘于三种特色:一是食肆林立,比如广州的西华路、成都的宽窄巷子;二是购物天堂,比如上海的南京路、香港的铜锣湾;三是名人遗址,比如北京的史家胡同、杭州的孩儿巷。而我家门前的这条老巷,既没有特色小吃,也没有购物商场,所以历来比较寂静。在太原城里,它是为数不多具有军事特质的街巷。

▲日军侵华时在太原建造的军部大楼。解放后为山西省军区办公楼,现在是军史馆。

站在军区家属院大门前面的丁字路口,向北,通向小东门街。路东的汽修厂现在已成为居民区;路西依旧是山西省军区的院墙。这是一道长长的朱红色的院墙,从墙上望过去,可以看到那座日本派遣军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盖的军部大楼。路旁古树林立,绿树映衬着红墙,显示出这条历史老巷的沧桑。

太原是1937年11月8日沦陷的,日军占据了8年,这座军部大楼就是日本侵华的罪证。其外观高大气派,内部也极其豪华,走廊是彩色的六角形画面的水磨石,房间里铺着枣红色木地板。除了这座大楼,日军在南门外还建有10余处兵营,老太原人都知道“二营盘”“三营盘”的地名,那就是日军的兵营所在。这些兵营及日军在汾河上修的水泥桥(当年叫洋灰桥)后来都被拆除了,唯一保留的就是这座军部大楼,解放后是山西省军区办公楼,现在作为军史馆。 

在我家中,保存有许多父亲在省军区工作时的老照片,大多是在这座大楼前与老战友的合影。我小时候,无数次穿过军区大院,给加班的父亲送饭。有一段时间,几乎每天中午都要和大院的孩子们,到办公大楼后面的游泳池去游泳。我第一次看电视,也是在这座大楼的会议室里,十几个孩子围着一个9英寸的黑白电视,挤来挤去,画面模模糊糊看不清,只记得电影片名是《红色背篓》。

老邻居告诉我,教场巷已被列入新的城区改造规划。这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希望。在这条老巷中,有现代化的三甲医院,有中西合璧的别墅,有山西最著名人物的旧居,过去寂寥衰落的旧貌很快将会出现焕然一新的景观。

街区改造已经开始。就在军区家属院门前,一排别墅式的老住宅,正在修缮。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落到核桃树上,洒落到院内新修的路径上,斑驳陆离。红色的外墙镶嵌着“太原市文物单位 工程师楼旧址”的标牌。由于一直有人居住,楼内的地板、墙体虽然陈旧,并没有损坏。在一幢房屋遗留的旧物中,我们见到了两幅将军夫妇的肖像照。定睛一看,这不是谢国仪将军的照片吗?我小时候,这里是几位“老革命”的住宅。那时,天天从这里走过,我还到谢将军家里和他的儿子玩耍过,居然不知道这里是清末修筑正太铁路时,外籍工程师居住的地方。解放前,教场巷曾一度改名为“工程师街”。

正太铁路就是现在的石太铁路,最初的起点是河北正定。正太铁路是山西最早的一条铁路。正是这条铁路,让石家庄从一个小村庄变成京汉、正太铁路的交汇点。按说,“工程师楼”作为历史遗迹,重新修缮、开发、展示当然是有意义的。但我心里还是有些纠结。住在这里几十年的谢国仪将军,参加过五次反“围剿”和两万五千里长征,指挥过击毙日伪两千余人的“陈庄大捷”;同样住在这里的曾保堂将军,率领一个营智取遵义,参加过平型关战役;同样住在这里的曹玉清将军,参加过西路军西征、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抗美援朝中一次指挥部队摧毁美军40多辆坦克;还有一位智生元将军,参加了解放战争中的正太战役,是阳泉首任市委书记……他们都是戎马一生的老革命,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他们的人生经历与共和国的历史息息相关,如果在将来“工程师楼”的展示中,融入他们的历史,对青年一代不是很有教育意义吗?

其实,最能显示“工程师楼”原始风格的,是在将军宿舍院往南,一栋二层的小楼,地址在教场巷22号。将军院是平房,而这是一栋中西合璧的楼房,坐北朝南,在古巷中十分显眼,整体用红砖修砌,楼梯、地板都是实木质地,窗户高大、厚实且雕刻精美。一个让人叫绝的设计是窗户锁,只需将手柄往左一拧,窗户左方和上下方便会弹出3道铁制锁芯,将整个窗户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全部锁死,防盗技术堪称一流。楼内有地下锅炉房,楼外有专用水塔。这里在上世纪20年代就用上自来水了。

从工程师楼再往南,教场巷里另一座有军事色彩的历史遗址,是续范亭将军的故居。它的地址是教场巷12号,现在改为7号。1911年辛亥革命,18岁的续范亭率领山西远征队风雪行军500里,坚守大同40天,抵抗清军反扑,名扬全国。“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坚持“攘外必先安内”,续范亭在南京中山陵剖腹自戕,呼吁抗日,震惊全国。当时幸遇抢救脱险,但他对国民党已彻底死心,遂与张学良、杨虎城密谋反蒋。续范亭后来担任共产党领导的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主任,创建山西新军。临终前,要求加入共产党。毛泽东亲自为他撰写挽联:“为民族解放,为阶级翻身,事业垂成,公胡遽死?有云水襟怀,有松柏气节,典型顿失,人尽含悲。” 

续范亭是山西人的骄傲。他的故居2003年即已列入文化保护。今年9月,我与山西实验中学杨瑞国老师到续范亭旧居寻访。杨老师是太原市政协委员,近年来发动“走读历史街区”活动,颇有影响。但令人遗憾的是,续家旧居尽管悬挂“历史民居”的标牌,但门楼年久失修,院内更是破烂不堪。我注意到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续家街道门牌是“教场巷7号”,而“历史民居”标牌上却是“校场巷12号”。门牌序号修改,是可以理解的,但为什么名称用字不一呢?据说,街道牌号是规划局管的,文物保护是文物局管的,一字之差,反映了管理的粗放和任性。这与历史民居的失修有没有关系呢?不得而知。

我关注续家旧居,并非源于儿时的过往。那时还没有什么旧居标识。只是在编篡新华社社长穆青传记时,发现穆青的夫人续磊就是续范亭的女儿。她的童年该是在教场巷住过的。看来,以穆青的身份,显然并没有为其岳父旧居的修缮说过话。

在续家旧居的对面,过去曾经是山西省监狱的围墙,监狱的正门开在东华门街上。墙是用土夯起来的,很高。墙上有岗楼,还有铁丝网。这给教场巷留下一些森严的感觉。而今,这里也已成为居民区了。

说完教场巷,还有几处相邻的历史遗址值得一说。虽然不属于教场巷,却近在咫尺。走出教场巷几十米,有一条与教场巷并列的小巷,叫精营东边街。雍正乾隆年间,这里和周围几条街,都是驻扎“精骑营”的地方。这条小街不过300多米,却有一些不得不提的遗迹。位于北端者,是徐永昌公馆。徐永昌在“七七事变”后为国民党军令部长,1945年代表中国在密苏里号军舰上,与9国代表签字接受日本政府投降;位于南端者,是清末大贾贾继英“退思斋”庭院,可惜在上世纪80年代被拆毁了。贾继英做过大清银行、晋胜银行的行长,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携光绪“西狩”西安途径太原,即是贾继英为其筹办巨款。现在这条小街,遗存的仅有位于精营东边街17号的牺盟会太原市委旧址,也已破败不堪。

从精营东边街再往前走几十米,就是南华门。南华门不是门,而是一条街。历史上,肯定这里有一道门。民国时期,这里是太原最为集中的军阀权贵、富贾大户的宅院之地,包括阎锡山旧居;解放后,先是太原市委办公区,后来成为山西作协办公区,作家云集,包括著名作家赵树理的故居,就在南华门15号。我小时候,军区大院和整个教场巷没有一个菜市场,买菜要跑到南华门。而今才知道,原来赵树理故居就在菜市场的对面。也许我当年见过的某个老头,就是这位现代文学史上“山药蛋派”的代表人物,一位执意送爱女回乡务农、第一个不领国家工资的农民作家。赵树理在“文革”期间,惨遭迫害,肋骨被打断,肺叶被戳穿,最后惨死在教场巷这处最后的居住地,时年64岁。

重返我家门前这条老巷,令人思绪联翩。按说,有赵树理、续范亭这样一文一武两大名人的故居,有日本侵华罪证、工程师楼别墅、阎锡山故居这些特色鲜明的历史建筑,教场巷、精营街、南华门理应成为太原旅游的一处胜地。然而,至今望去,举步维艰。

不独教场巷如此。整个太原像是有2500年建城史的城市吗?外地游客到山西,只把太原作为去五台山、平遥古城的中转站,顶多到晋祠、柳巷看看。在太原这座古城里,似乎没有什么可看之处。余秋雨先生写过一篇著名散文《抱愧山西》,详尽介绍大同、平遥,却无一处介绍太原,仅仅是路过时吃了一顿饭。

这当然不能怪余秋雨先生。首先是太原人太不把自己的历史当回事了。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可为佐证。位于府东街的省政府搬迁之后,对这座始建于北宋初期延续千年的督军府旧址如何处置,成为市民关注的话题。最初的安排仅仅是作为晋商纪念馆,一时舆论哗然。幸好民意畅达,重新规划,此地或将成为山西旅游别开生面的新景观。

传统文化不能都是博物馆里的坛坛罐罐,它需要有实在的建筑和物件。平遥古城是世界闻名的旅游胜地,它所依赖的就是一墙(中国现存完好的四座城墙之一)一衙(现存规模最大的县衙)一号(中国最早的钱庄票号);乔家大院、渠家大院等几十处大院扬名于世,不仅是因为拍了几部电影,更由于这里实实在在的民居大院,展示出晋商文化和中国民营资本的发展史。一个民族的文化传承,需要以物化的形态,才能得到更好地展示和延伸。近年来教场巷、精营街、南华门街区引发关注,正是由于它所承载的历史文化印记。

因此,对于城市历史街区的保护,也许比单体建筑的保护更有意义。因为它更能展示历史的风貌。“阅读”街道两边一座座历史建筑,让我们仿佛重回历史故事的现场,令人感受到城市延绵不绝的生命力。

与历史街区保护相关联的一个话题,是文化旧址的传承和延续,这一点应该体现在展馆的说明和解读中。例如赵树理故居,之前是最早倡导女子天足、最早创办女子学校、清末民初著名教育家孟步云先生的故居;再例如“工程师楼”,既蕴含着山西铁路交通史,而在后来在此居住的主人身上,又蕴含着中国革命史。如果能有这样的展示和解读,既是对历史的尊重,也将带给拜谒者以更多的知识和启迪。不知有关方面以为然否?

    2018年9月20日

张弛,1954年12月生于太原,1972年12月入伍,在新疆部队工作14年,解放军报社工作30年。曾任解放军报社政工部主任、新闻与传媒研究中心主任兼《军事记者》杂志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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