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出云”沉没

　　今年的8月6日是广岛原子弹爆炸68周年。这一天，日本海上自卫队22DDH型直升机驱逐舰在横滨下水。这艘所谓的“驱逐舰”长248米、宽38米、吃水7米，满载排水量达2.7万吨，是二战后日本最大的战舰。它甚至比英国皇家海军现役的“无敌”级航母还要大。这艘“准航母”甫一下水，便引起亚洲各国的警惕与反感。不单因为它体量庞大，更由于日本将其命名为——“出云”。

　　“出云”曾经是日本海军派驻在中国的第三舰队旗舰的名字。“九一八”事变后，“出云”号停泊在黄浦江上，它那口径达203毫米的舰炮正对着上海市区。1932年“一·二八”事变、1937年“八一三”事变，它都曾把骇人的巨大炮弹倾泻到中国人头顶。

　　“出云”号曾经是军国主义的锐利爪牙，它最终没有逃脱随着军国主义一起覆灭的命运。

　　起家“马关”

　　1895年4月17日，日本马关，春帆楼。

　　上午10时，中日两国全权大臣在会议室内落座。这是自3月19日以来，双方的第7次谈判，也是签订媾和条约的日子。已经因病缺席了几次谈判的日本外相陆奥宗光，也带病出席了签字仪式。经过近一个月的讨价还价，日本人终于逼李鸿章在《马关条约》上签了字。虽然此前清政府已与列强签过无数不平等条约，但是没有哪个“条约”如《马关条约》这般苛刻：承认朝鲜独立，割让辽东半岛、台湾全岛，赔日本军费库平银两万万两……

　　《马关条约》签订后，陆奥宗光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在回忆录《蹇蹇录》中写道：“我国得以发扬国辉，增进民福，在东亚天地间再开太平盛运者，悉赖我皇上之德威所致。”

　　通过甲午战争攫取的巨额赔款，让正在转型中的日本一夕之间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有学者统计，这笔赔款是日本上一年财政支出总额的4.6倍。以至于日本前外务大臣井上馨踌躇满志地说：“在这笔赔款以前，日本财政部门根本料想不到会有好几亿的日元……所以，一想到现在有三亿五千万日元滚滚而来，无论政府或私人都顿觉无比地富裕。”

　　现在，日本靖国神社中，仍然陈列着日本使用中国甲午赔款的情况。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陈列的主题，居然叫“卧薪尝胆”。

　　日本通过《马关条约》赚得盆满钵盈，引起了列强的不满。其中最为利益攸关的便是俄国。俄国一直把中国东北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不容他人染指。在《马关条约》签订的当天，俄国邀请法德两国共同参与干涉日本“还辽”行动。出于在远东的共同利益，法德两国积极响应。4月23日下午，俄、德、法三国分别向日本外务省发出备忘录称，日本占领辽东半岛不但直接威胁中国首都，而且不利于远东的永久和平。三国希望日本放弃占领辽东半岛的行动。德国公使在发表声明后，还不留情面地警告日本外务次官林董：“日本必须让步，对三国开仗是没有希望的。”

　　三国的强硬态度，给正沉浸在胜利中的日本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陆奥宗光回忆，此时日本国内一片恐慌，好像日本就要受到三国炮击一般。即便平素属于对外强硬派的人物，也不敢轻言抵抗西方。

　　5月10日，日本天皇宣布诏书，接受三国忠告，放弃占领辽东半岛。不过，日本人不甘心把辽东半岛白白还给中国，又敲了清政府3000万两白银的竹杠作为赎金。甲午战争后中国对日赔款总额达到了惊人的两亿三千万两白银。

　　被迫放弃辽东半岛，让日本人心理上受到极大冲击。不过，当时的日本既没有与西方列强直接对抗的资本，也没有摆脱长期以来面对西方的自卑心理。

　　甲午战争后，他们立即制定了“战后财政十年计划”。除用于开办钢铁厂、设立教育基金和供日本皇室享用等之外，日本政府把85%的战争赔款都于军备扩张，其中一多半被用于海军。“出云”号就是用中国的钱造出的日本军舰之一。

　　用中国白银购买

　　其实日本订购包括“出云”等军舰的计划由来已久。1888年2月，日本海军卿西乡从道就提出了5年内购买46艘军舰的第二期军备扩充案。

　　海军史研究会会长陈悦告诉记者，许多人认为日本的第二期军备扩充案是针对中国。这其实是个误读。第二期军备扩充案其实是针对俄国的。此时，针对中国“定远”、“镇远”而制定的第一期军备扩充案已经全面铺开。

　　1888年，有感于俄罗斯在远东的胃口越来越大，西乡从道提出了规模庞大的第二期军备扩张计划。但由于经费太过庞大，直到1890年西乡从道的提案仍没有得到国会的通过。陈悦说：“有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明治天皇为了买对付‘定远’、‘镇远’的军舰，宁可少吃一顿饭。其实这是以讹传讹。明治天皇的类似表达是在此时。”看到国会迟迟通不过西乡的军备扩充计划，明治天皇说：“日本是以海为命脉的国家，如果一日放缓海军扩充案，将来后悔一万年都来不及。我把我内府的钱捐出来，文武百官们也要捐钱。一定要把这个计划搞成。”天皇也如此表态，日本国会自然赶紧通过了海军扩充计划。

　　如果说甲午战争之前日本的造舰计划要勒紧裤带，那么有了中国的巨额赔款后，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发户”，日本海军近代化的进程走上了快行道。

　　记者没能找到当时日本海军购买军舰的具体价格，但通过一个对比，可以直观地了解到，日本海军是如何用中国的白银迅速壮大的。此前中国的“定远”、“镇远”两舰合计花费白银326万两。日本花费在购买军舰上的中国赔款，大约折合1亿两白银，差不多能买60艘“定远”级别的铁甲舰。

　　日本海军不但在军舰数量上翻了几番，在军舰质量上也有突飞猛进的发展。在获得了巨额战争赔款后，日本对第二期军备扩充案进行了调整，提出了后来被称为“六六舰队”方案的海军发展十年计划。也就是以海军建设费新购6艘战列舰和6艘装甲巡洋舰。以此为核心，使日本海军的主力舰吨位达到13万吨，再加上辅助舰艇，日本海军的实力将超过远东地区其他国家海军力量的总和。而在此前，日本海军的主力，是包括了从北洋水师俘虏的“镇远”在内的4艘铁甲舰。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世界海军发展的黄金时期，军舰的设计理念和制造技术更新极快。像“镇远”舰这样舰龄仅十余年的铁甲舰，很快就落伍了。1892年，英国建造出了世界上第一艘全钢制舰体战列舰。日本马上注意到了这种革命性的巨大战舰，向英国订制了6艘。战列舰的排水量都在12000吨以上，最大的达16000吨，主炮口径有305毫米，是当时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成为海军强国实力的象征。

　　此外，装甲巡洋舰也是各国海军的主力舰艇。除战列舰外，日本向英国订购了4艘装甲巡洋舰。“出云”号就是购自英国的一艘装甲巡洋舰。它的满载排水量达9906吨，主炮口径203毫米。主炮口径是划分巡洋舰与战列舰的标准之一，“出云”号的主炮则是巡洋舰的上线。同一级别共有两艘，另一姐妹舰叫“磐手”号。因为首舰命名“出云”，这一级别在日本被称为“出云”级。

　　“出云”号虽然比战列舰要小一号，却比上一代海军的主力铁甲舰要大出许多。曾经让日本举国震惊的“镇远”、“定远”两舰，满载排水量也只有7000多吨。在装甲巡洋舰组成的日本第二舰队中，“出云”号被选为旗舰，足见日本海军对“出云”号的重视。

　　“出云”号的命名也很耐人寻味。日本海军对军舰的命名有一定规律，却又有很多不按规则命名的例子。主力舰多用地名、名胜命名，比如当时从英国购买的战列舰“富士”号、“三笠”号，其中“三笠”号战列舰还是日本联合舰队的旗舰。同时也有用“朝日”这样的词命名的战列舰。巡洋舰的命名也是如此，比如“浅间”号、“吾妻”号巡洋舰都取自日本山名。而“出云”的含义则相对复杂，有着多重象征意义。它既是岛根县中东部地区的一个城市，也是日本传统宗教神道教的圣地，还是一个日本古代封国的名字。与它最类似的命名，大概要数“二战”中日本海军象征“大和”号。“大和”既是日本民族的名称，也是一个地名和一个古代封国的名字。

　　“出云”号装甲巡洋舰在1900年交付日本。4年之后，日俄战争爆发，它和同样用中国白银买来的其他军舰一起，找到了用武之地。

　　成名蔚山冲

　　作为日本联合舰队第二舰队旗舰的“出云”号，在蔚山冲海战中一战成名。

　　1904年8月14日早晨，天气晴朗，风平浪静。日本联合舰队第二舰队司令长官上村彦之乘坐着“出云”号，率领舰队逡巡于朝鲜半岛东南的蔚山冲海域，苦苦寻找着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的踪影。

　　自1903年起，为了准备对日开战，俄国将其远东舰队分别集中于旅顺和海参崴两地。以战列舰为主的太平洋舰队主力驻扎在旅顺，准备与日舰队进行海上决战；以巡洋舰为主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驻扎在海参崴，负责破坏日本的海上交通线。

　　战争开始后，司令官埃森上将率领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屡有建树。由于舰队实力较弱，埃森避免跟日本军舰正面对抗，而是凭借日本海的恶劣天气，跟日本舰队打游击。在日俄战争开始的半年时间里，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先后5次袭击了在朝鲜海岸、日本海和太平洋航行的日本船只，击沉和俘获了24艘运输船。其中最让日本全国震惊的是“常陆丸”号事件。

　　1904年6月15日，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击沉了刚刚出港的“常陆丸”号运兵船，船上除152人被渔船救起外，其余1063人全部阵亡。“常陆丸”号沉没后一个小时，上村彦之率领的第二舰队才匆匆赶到。

　　俄军舰队在日本家门口的海域打沉了日本运兵船，而负责保卫航运的第二舰队却连俄舰的影子都没看见。日本媒体讥讽第二舰队为“俄探舰队”。上村彦之在东京的家也遭到日本暴民的袭击。据说他家的玻璃全部被人们投掷的石块砸碎了。上村只好将妻女送回娘家“避难”。甚至还有人给他寄来短刀，让他切腹自杀。

　　“常陆丸”事件成为上村彦之心头之恨。他急于要找到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一雪前耻。8月14日清晨4时50分，上村的舰队终于看到了他们苦苦寻找半年的俄符拉迪沃斯托克分舰队。上村彦之顾不上“浪速”、“高千穗”等几艘防护巡洋舰距离尚远，便在旗舰“出云”号上升起了战旗，率领舰队全速逼近俄舰队。

　　5时10分，俄舰发现了正向他们逼近的日本舰队。

　　“这支舰队由4艘新式的装甲巡洋舰组成，这些船的船艏正卷起巨浪，开足马力全速向我冲来。”在日后的作战报告中，埃森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与刚刚出厂的日本军舰相比，三艘俄舰确实显得比较老旧。俄方3舰共拥有203毫米炮12门、152毫米炮48门，日舰则分别有16门、52门。数量虽然相差并不多，但是俄舰主炮分布在两侧，日舰的主炮则安装在船体的中轴线上，战斗中可以全部主炮向一侧轰击，火力几乎是俄舰的一倍。

　　战斗开始后，俄舰很快不支。尤其是“留里克”号多处起火，航速不足15节，很快脱离了俄国舰队。埃森曾几次试图援救“留里克”号，但无奈日舰火力太猛，“俄罗斯”号、“格罗姆鲍伊”号也岌岌可危。8时40分左右，埃森只得放弃了“留里克”号，率领另两艘军舰向北方逃去。此时，“俄罗斯”号的3个烟囱已经被炮弹打穿，“格罗姆鲍伊”号船舱也灌进了500余吨的海水。10时，上村彦之发现“出云”号的弹药只剩下四分之一，于是放弃追击，率领舰队返回了釜山港。

　　蔚山冲一战，上村彦之终于一雪前耻，初入战场的“出云”号也因其第二舰队旗舰的身份一战成名。

　　不久之后，“出云”号又参与了日俄海军决战——对马海战。是役，日本海军几乎倾巢出动，与俄国太平洋第二、第三分舰队展开了规模空前的大海战。在那场双方参战舰艇近百艘、战列舰唱主角的大战之中，“出云”号并没有留下惹人瞩目的记录，但是整场海战，日本海军再一次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俄国太平洋第二、第三分舰队的38艘主要战舰，除3艘逃往海参崴之外，其余全军覆没，舰艇损失总计达27万吨，比后来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著名的日德兰海战双方损失的总和还大。日方的损失，只有3艘鱼雷艇。

　　然而日俄战争最大的受害者却是中国。中国东北是双方陆上交锋的战场，当地人民生命财产遭到空前浩劫。更为深远的影响是，俄国与日本重新划分了在中国东北的势力范围，日本的铁蹄更深一步地践踏中国内陆，成为以后全面侵华的序曲。

　　耀武黄浦江上

　　日俄战争之后，日本确立了世界军事强国的地位，特别是日本海军，自此之后在亚洲横行无忌，再无对手。而那些曾为日本海军创造了辉煌战绩的军舰，却很快被淘汰换代。“出云”号便在此列。

　　不得不承认，日本海军接受、使用新技术的速度和能力是其强大战斗力的一大来源。甲午海战中，日本海军虽然在军舰吨位、火炮口径上稍逊于北洋水师，却在航速、火炮射速、炸药性能等技术指标上占据优势。到了日俄战争，以“出云”号为代表的日本新式军舰，在设计理念、技术指标上几乎全面优于俄国海军，很多军舰甚至存在着代差。“二战”中，日本海军的航空母舰、战列舰也可以与美国海军等量齐观。这一传统甚至一直保持到现在，日本海上自卫队的平均舰龄几乎是世界上最短的，更新换代极快。

　　大型军舰的服役年限一般在30年左右，但“出云”号却在服役20年后，就一度退出了日本海军的战斗序列。

　　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世界舰船制造史上的黄金时期。这一时期，不但造船技术一日千里，人们的设计理念也更新极快。1900年，采用蒸汽机驱动的“出云”号下水时，英国就造出了第一艘蒸汽轮机驱逐舰。1904年，日俄战争激战正酣，英国又建造了第一艘蒸汽轮机战列舰。蒸汽轮机提供的动力远超蒸汽机，大型水面舰艇的航速由此从20节左右上升到30节。与此同时，舰炮的发展也日新月异，射程和威力大幅提高。

　　“出云”号等一批造于19世纪末的日本军舰很快成了明日黄花。不过，虽然不再是日本海军主力战舰，由于“出云”舰上各种武器齐整，而且舰内空间宽敞，出海的时候不容易摇晃，所以日本海军把这条船改成了练习舰，供军校毕业生远洋实习用。

　　在1921至1931年间，“出云”号巡洋舰曾连续6次担任远洋航海练习舰。在远洋的过程中，它还肩负代表日本海军参加各国典礼的任务，曾作为日本天皇的检阅舰。它虽然落后了，但身形庞大，排水量接近万吨，甲板长100多米，看上去威风堂堂。

　　随着“九一八”事变的爆发，中日两国已经处在临战状态，两国国民的敌对情绪也达到顶点。为了给在华日侨撑腰，也为了随时配合日本在华的进一步攻势，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开到吴淞口附近海域，担任第三舰队旗舰的便是“出云”号。

　　日本海军为什么会选择“出云”作为第三舰队旗舰？陈悦对记者说，个中缘由，说来让中国人很尴尬。民国以来，军阀混战，中国海军的发展属于停滞状态。国民政府海军部部长陈绍宽东挪西借筹措资金建造的“宁海”、“平海”两艘军舰还未造好。海军中几条数得上名来的军舰还都是前清留下的老爷舰。民国海军一直奉行放弃外海，退守内河的政策，在长江流域游弋，因此也被时人讥为“江军”。 “民国海军力量太弱，日本人觉得没必要把最好的军舰派到中国来。”陈悦说，“而且当时日本的主力军舰吃水深，根本开不进长江流域。‘出云’体量巨大，但吃水还不算太深，派到中国正合适。”

　　“九一八”事变不久，“出云”号就作为第三舰队司令部停泊在黄浦江苏州河口。当时民国海军的大小舰艇加一块儿也就一万多吨，而“出云”号一条船的排水量就接近万吨。像座小山一样的“出云”泊在苏州河口，它粗大的舰炮正对着不远处的上海市区。象征着侵略者锐利的爪牙，也是所有中国人的耻辱。然而，面对这种耻辱，实力太弱的民国海军只能忍气吞声。

　　1932年1月28日凌晨，“一二八”淞沪抗战的枪声在上海闸北打响。时任海军部政务次长的陈季良与海军部总务司长李世甲正驻防在上海市郊高庙。李世甲回忆，当时他与陈季良商议认为，如果全面抗战爆发，海军自然义不容辞，但如果是局部冲突，就要慎重考虑了。上海附近汇集着海军江南造船厂、海军军械库、海军飞机制造厂、海军医院等许多军用设施。这些单位倘若遭到破坏，若干年也恢复不起来。

　　正在等待命令时，陈季良接到日本驻上海第一遣外舰队司令盐泽幸一的来信。信中说：“今晨日本海军陆战队与上海中国驻军发生冲突，纯系地方性质，希望尽速解决，日方绝不愿意扩大至日中双方海军，仍望维持友好关系。”言下之意是警告中国海军不要参与战争。李世甲回忆，考虑到中国海军在上海只有几艘在修的舰艇和一个营的警卫队，没有力量跟敌人作战，还不如忍小忿以待时。

　　平心而论，“一二八”淞沪抗战中，弱小的中国海军要想与日本第三舰队较量，绝无胜算。但在万众一心抗日的当时，自己的海军不抵抗，自然不可避免地遭到国内媒体和民众的一致唾骂。当时被社会舆论指摘为亲日分子的李世甲，后来把此役引为终身恨事。

　　由于日本尚未做好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准备，也因为中国军民的全力抵抗，“一二八”的战火在几个月后平息了，双方恢复到“一二八”之前的军事态势。然而，作为日本第三舰队旗舰的“出云”号，此后一直停泊在了黄浦江上。

　　按理说“一二八”之后，民国政府本该痛定思痛，大力发展海军，但此时放弃海军的主张在国内甚嚣尘上。有人认为既然海军无力抗敌，不如省下钱来发展空军。1930年至1935年，海军的经费只占全国军费的百分之三。

　　国民政府海军部部长陈绍宽清楚，中国短期内造不出能够和“出云”号直接对抗的军舰，要对付它的唯一方法就是买潜艇。1937年，他利用在欧洲考察的机会向德国订购了5艘潜艇。可他人还在欧洲，“七七”卢沟桥事变的枪声已经打响了。得知战事已开，陈绍宽仰天长叹：“我只需要一年时间……”

　　袭击“出云”号

　　8月13日，淞沪会战爆发。日本海军把第二、三两大舰队的战列舰、巡洋舰和第一、二航空展队的航空母舰等30多艘军舰，布置在舟山群岛、马鞍群岛附近。第三舰队旗舰“出云”号则如内应般，把炮口对准了上海市区。

　　“出云”号是日本在华海军的司令部。如果能打掉“出云”号，将极大提振中国军民的士气。一个突袭“出云”的计划在中国海军电雷学校秘密酝酿着。

　　陈悦告诉记者，国民党海军派系林立，陈绍宽的中央海军是主力舰队，人员多半来自福建，称为闽系；沈鸿烈的东北海军，原是张学良的老部下，称为青岛系；陈策的老牌革命党海军，被称为广东系，这些海军派系都不是蒋介石的嫡系。1932年，蒋介石为了培养自己的海军力量，在军政部下开设了电雷学校。与陈绍宽主导的海军部相比，电雷学校的资金则要宽裕得多。1936年前后，电雷学校从英德进口了15艘鱼雷快艇，分别用“岳飞”、“史可法”、“文天祥”、“颜杲卿”等四个民族英雄的名字编为四个中队。这样的命名正切合当时国人抗击侵略的心态。

　　鱼雷快艇的排水量不过几百吨，构不成真正意义的海军力量。不过，这些弱小的舰艇却是发动突袭的上选。

　　8月14日，鱼雷艇大队长安其邦率领“史102”和“文171”号两艘鱼雷艇驶往上海突袭“出云”号。

　　为了避免日本飞机的轰炸，两艘快艇扎满了树枝。它们放弃长江干道，绕道无锡附近的内河，秘密朝上海外滩方向进发。可惜的是“文171”号鱼雷艇半路发生故障没有按计划抵达目的地，只有“史102”一艘艇单刀赴会。

　　8月16日晚，“史102”号鱼雷艇从新龙华出击，绕过黄浦江面的三道封锁线后，紧贴英、法、意等国军舰，以最高航速前进，直扑停泊于黄浦江外滩日本邮船虹口码头的“出云”号。在距“出云”号300米时，“史102”号鱼雷艇连续发射两枚鱼雷。然而这两枚鱼雷一枚击中了“出云”号周围的防护趸船，另一枚击中了码头。“出云”号毫发未伤。

　　陈悦告诉记者，这次突袭失败的根本原因在于“史102”号的设计缺陷。电雷学校从英国引进的这批鱼雷艇构造非常特别。一般鱼雷艇会有两根鱼雷管，但这批鱼雷艇并没有鱼雷管，而是在尾部开了两个凹槽。当鱼雷艇接近目标时，由鱼雷手松开固定夹，让鱼雷倒着滑入艇尾的水中。鱼雷有动力装置，入水后只会往前，所以鱼雷艇发射后必须快速转弯，否则就会被自己的鱼雷击中，但转弯激起的水波，很有可能会影响鱼雷的航向。

　　鱼雷艇的突袭虽然功败垂成，但那是中国军队对“出云”号最直接的一次威胁。当时有报纸绘声绘色地描述，遭到攻击时，日酋正在“出云”上开会，受到攻击后杯盘尽落。当然，这些描写看得出有演绎的成分。

　　“出云”号遭此袭击后，不得不暂且离开日本邮船码头而在黄浦江更为下游处投锚，而且强化了防护措施，舰体周围广敷防雷网，同时在四周系留大批驳船、轮船，以防再度被炸。

　　对“出云”号的行动没有停止，它成了中国海陆空三军共同攻击目标。

　　陆军的火炮威力和射程远远抵不上“出云”号的舰炮，只能在远处以冷炮方式轰击。这样的炮击准确度无法保证。位于浦东的岸防炮也曾尝试过远距离炮击，但都没有直接命中。

　　据《中华民国海军史料》记载，9月28日，特务队水兵王宜升、陈兰藩等携带三枚水雷，潜水向“出云”号靠近。日军为“出云”号布置的防雷网挡住了他们。正当他们打算剪破防雷网时，被“出云”舰哨兵发现。顿时警报大作，探照灯向江面反复搜索，亮如白昼。王宜升等人无奈，只好提前引爆水雷，但由于距离太远，并没有攻击到“出云”号。

　　对于这次“水鬼”袭击“出云”的真实性，也有人提出过质疑。据《中国水雷发展简史》记载，王、陈二人携带的是海军上海新舰监造室制造的海丙式电发水雷。这种水雷自重达300磅。陈悦认为，两名潜水员拖带这么沉的水雷进行攻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翻开世界海军史，用水雷攻击军舰的案例也屡见不鲜。旅日作家萨苏曾在文章中考证，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意大利海军潜水员就曾乘坐“蟋蟀”式潜水具潜入奥匈帝国军港，炸沉战列舰“森特·伊斯特万”号。而淞沪抗战前，意大利教官恰好在电雷学校教授水雷课程。如果这样推断，这次“水鬼”偷袭行动，也并非空穴来风。

　　与此同时，中国空军也在丧失制空权的情况下，对“出云”号发动了多次近乎自杀式的轰炸。飞行员英勇的行为后来被演绎出了很多版本的传奇。据说，一名被俘的日本飞行员曾经提了个日本式的建议，“出云”号的弱点在烟囱，只有驾机从烟囱钻进去，才能摧毁它。日本飞行员原以为没有中国人敢响应他的建议，没想到中国飞行员都争相赴死。最后只好用抽飞行证章的方式来决定人选。结果，中国空军“四大金刚”之一的乐以琴被抽中。乐以琴驾机撞击“出云”舰，“出云”舰遭到严重创伤，他也以身殉国。不过，史料记载，乐以琴是在1937年年底的南京保卫战中牺牲的，而且“出云”的烟囱从未有大修记录。

　　众多关于重创“出云”号的故事层出不穷，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中国军民对“出云”号代表的日本侵略者的痛恨。然而，整个淞沪会战期间，“出云”号并没有遭到真正有效的攻击。

　　“出云”舰是何时撤回日本的？记者在中文史料中没有看到确切的记载。陈悦认为，随着中国东南沿海的沦陷，“出云”号已经没有坐镇上海的必要。1941年随着太平洋战争爆发，它也就被调回日本了。

　　萨苏曾在2005年第3期的日本军事杂志《丸》上看到一篇名为《雄壮，老舰出云桅顶军舰旗飘扬》的追忆文章。这篇文中对“出云”号撤回日本的原因，又给出了另一种说法。

　　据记载，昭和十四年（1939）一月，旗舰“出云”曾经为了配合对杭州湾周边地区进行扫荡，出动执行对岸炮击任务。当时，“出云”舰长为原田清一大佐，出击时的僚舰是“妙高”号重巡洋舰，还有一艘驱逐舰跟随。中国军队在山腹筑有炮台，三舰使用200毫米、250毫米的主炮对中国军队的炮台进行炮击。中方炮台给予还击。炮战持续了几个小时，一发重炮炮弹从“出云”号后甲板右舷舰长升降口附近穿入舰体。这枚200毫米重炮炮弹的爆炸贯穿到左舷，把左舷吃水线上一米处的装甲板炸开一个直径半米的大窟窿。经此一役，“出云”舰被迫返回日本佐世保军港进行大修。

　　萨苏分析，淞沪会战结束后，杭州湾北岸从上海到钱塘江内河入口盐官已经全部被日军占领，因此这次战斗只能发生在杭州湾南岸。杭州湾附近设有200毫米以上的大型海岸炮的地方只有乍浦、定海、镇海三处。

　　萨苏认为，这次战斗发生在镇海的可能性较大。镇海是浙江海防重镇，1884年中法战争中，吴杰、薛福成等曾指挥炮台和南洋水师的“南瑞”、“南琛”、“开济”各舰，在此处力战法军舰队。抗战前，镇海设有要塞区。1932年，海军在镇海设炮台总台，有官佐106名，士兵1579名，隶属宁波防守司令部。镇海炮台下设弹药库、观测所、探照灯台、修械所等设施，并有镇海炮台掩护部队一个团。1934年，民国政府国防部请德国军事顾问佛采尔拟订《宁波区海防设备实施计划》，构筑永久工事。1936年，除原有宏远炮台外，在青峙钳口门炮台山又新建了4座钢筋混凝土构筑的炮台，并配有高射炮队。镇海炮台装备了240毫米和210毫米的大炮，每门储存炮弹200发。

　　萨苏翻阅《镇远县志》发现，1938年9月22日曾有1艘日本巡洋舰和数艘炮舰来犯，向炮台发炮百余发，炮台还击，击伤巡洋舰，击沉小艇数艘。1940年7月17日，日军第三舰队所辖海军陆战队在镇海登陆，炮台守军顽强抵抗，击伤日舰一艘，后力战到凌晨逐渐不支，宏远炮台弹药库被毁，日军上陆攻占镇海县城。幸而驻防附近的194师陈德法部和从上虞赶来的16师一部前来增援，才将日军赶下海。

　　这两处记载在时间和作战过程与日方的描述都有不少出入。萨苏认为，可能是在一次中方没有记录战果的战斗中击伤了“出云”舰，因为从1937年9月到1941年4月镇海沦陷，日军战舰飞机屡次来犯，镇海炮台与敌交战纪录40余次，很多战斗都无法核实战果。

　　不管怎么说，“出云”号带着一个“透心凉”的窟窿离开中国，回到了日本。1942年7月1日，在日本海军兵工厂加装防空火炮后，“出云”被重新定为一级巡洋舰。然而，由于舰龄实在太老，在后来战争中，“出云”舰基本被当做训练舰使用，再也没有离开濑户内海安全区。1945年7月24日，已经没有燃料的“出云”号在日本吴港被美军炸沉。

　　“出云”号，这个为实现日本对外扩张而生的战争武器，最终也因军国主义疯狂的野心而覆灭。

　　殷鉴不远。（北京日报记者：黄加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