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是一种心灵的享受。一起阅读，让文学温润的光照亮心灵。

急景流年的时光

文 | 黄婉琼

每天下午的时光最安静了，时钟似乎走慢了，像蹒跚的老人慢步走着，宿命般走向生命的尽头。留着板寸头的中年男人站在自家门口抽烟，吐出悠长的烟圈。一个弱智的少年站在路边，眼睛偶尔上翻着，露出很多眼白，他在一棵树前面津津有味地抠鼻子，目光没有聚焦点。

马路对面的超市空荡荡的，收银员在电脑上看电视剧，发出一阵阵悠悠的笑，笑声在偌大的超市发出一种奇怪的回响。隔壁的理发店刚开张，装饰玻璃被店员们擦得锃亮，几个头顶着发型各异颜色鲜艳的店员在门口伸着懒腰，张大了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水果店门口冷冷清清，两边摆着各式各样的水果，方框子里整齐地码着砂糖橘、苹果、梨、柿子，另一边是香蕉、红枣、火龙果之类的。火龙果个个又大又红，愣头愣脑地，你挤我推地堆在一起。猕猴核桃有秩序地码着，呈一个菱形，红枣一个个放在格子里，饥渴地等待买家的挑选。水果店里几个人正在打麻将，水果店老板娘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如果有人过来买水果，她就可以看到。但是今天很冷清，没什么生意。老板娘长着一张丹凤眼，嘴巴小小的，薄薄的，看人的时候喜欢眯缝着眼睛，眼里好像有个钩子，钩了很多男人过来，他们喜欢在这里打麻将，喜欢享受老板娘勾人的眼神。老板娘的老公，也就是老板，长年在外面跑，很少在家，老板娘因此多了很多无聊的日子，只好打打麻将打发时间。

“胡了！”只听见麻将“哒”得一声落在桌上，老板娘把牌一推，微微一笑，挑了挑左眉，朝对面坐着的面包店老板努努嘴，给钱。输了钱的面包店老板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老板娘这笑好像多了点内容啊。洗牌的时候面包店老板用脚踢了踢水果店老板娘，老板娘立刻尖叫起来，“谁踢我！”其他几个人大笑起来，没人踢你嘛！面包店老板努力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讪讪地想，“妈的，老子踢你还叫出声来，看我不搞定你！”打了十几圈，水果店老板娘赢的钱又输了回去，眼见着天黑了，老板娘挺了挺身子，把牌一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说，不打了不打了。

其他两个打牌的起身走了，面包店老板磨蹭着不肯走，老板娘从里屋出来看到面包店老板还在，斜眼横了横他，说“还不走？”面包店老板嬉笑着说：“呵呵，不急不急，反正没人给我做晚饭嘛。”水果店老板娘睁着眼瞪他，难不成你还想留我家吃饭啊！面包店老板收起笑容，脸上露出淡淡的伤感，哎，我也是没办法啊！其实水果店老板娘心里很理解面包店老板的感受，自己作为女人，经常一个人在家，守着这个小而空荡的家，尚且难受，何况他一个男人。于是她对面包店老板说，你等一下，然后扭头进了里屋。面包店老板在外面听见里屋乒乒乓乓的声音，猜着是老板娘在做饭。面包店老板坐在水果店里看电视。这边水果店老板娘已经拿饭盒装好了一盒饭菜，放在面包店老板旁边的柜台上，说：“我做多了，拿回家吃吧！”面包店老板笑嘻嘻地拿起饭盒，说：“好香啊！”他知道这是水果店老板娘特地给自己做的。“是我最爱吃的肉末茄子，谢谢啦！”说着，高高兴兴地拎着回家了。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要下大雪，水果店老板娘打了几次电话给老板，都没人接，这都快过年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家。晌午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老板娘坐在店里看电视嗑瓜子，心想今天打麻将的几个人不知道哪去了，也不见他们来找。水果店老板娘有点烦，嗑起瓜子来更加起劲了。下雪天，买水果的人更少了，老板娘心里有点空落落的，莫名地有点伤感。“买包烟！”老板娘正看着电视，抬头看到是对面理发店的老板，心里一喜，她站起身，把手支在柜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理发店老板，说：“帅哥，要什么烟啊？”理发店老板嘴里叼着烟，用手夹住，空出嘴来说，拿包芙蓉王吧。“没问题！”老板娘拿出一包烟递给理发店老板，“22块！”说着趁机打量打量他。理发店老板长着浓眉大眼，没有他店里服务生的奇装异服，眼里透着种成熟男人的冷静。理发店老板转身走的时候，水果店老板娘狐媚地一笑：“常来啊！”水果店老板娘没有回去看电视，她扭着纤细的腰肢开始收拾门前的水果摊，哼起了最近流行的口水歌，“伤不起！”这首歌是儿子教他的。儿子在幼儿园读大班，因为幼儿园离他爷爷奶奶家近，所以上课的时候一般都在他爷爷奶奶家，只有周末才回来。平常她一个人的时候，虽然有些无聊，却也轻松。儿子出生的时候，她痛了一天，感觉把这辈子的痛都痛完了。对于儿子，她觉得自己并没有像别的母亲那么疼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他的时候太痛不欲生了，这种想法她从来不敢跟别人说，她觉得没有人能理解她的这种心情。

第二天早上，水果店老板娘早早地起来开了店门等货运，她在自家店门口晃了几晃，看到面包店门紧闭，心想面包店老板肯定还在被窝里赖床，他知道今天她店里到货，不知道会不会过来帮忙。对于面包店老板的帮助，她嘴上不说，心里头是感激的。自家的男人一年到头不回家，她不是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女人，夜里想到这些，她觉得胸口堵得慌，嘴里有股说不出来的苦味。有时候她会在工作日把儿子接回家来，跟婆婆说是儿子太久没见妈妈，得培养一下感情，其实就是想让儿子来陪陪自己。有时候她也问自己，这样守活寡的日子有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离婚，她自己就是离异家庭长大的，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一样长大，她不会拆了这个家！

面包店老板这天也早早地起了床，今天水果店到货了，他要去帮忙卸货，帮水果店老板娘摆摆水果！水果店老板娘也确实不容易，一个人打理这个水果店。水果店老板常年在外面跑，在外面没有女人是不可能的，一个男人想着老婆不可能一年到头不着家。他一直想帮她，但是人言可畏，他知道老板娘在意别人的闲话，自己也只是表面上开开玩笑，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为他知道老板娘内心里是个善良的人，老板娘自己不松口，他不会做什么过激的事。

出面包店的时候，面包店老板紧了紧领口，天气还真冷，冷风就像魔鬼一样往衣服里钻，不放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缝隙。路两旁梧桐树上的叶子落得差不多了，剩下几片孤零零地挂在上面，要掉不掉的样子。面包店老板把手插进上衣口袋，老远看见水果店老板站在门口，好像要迎接自己的样子，他把手从口袋抽出来，步伐轻快地走了过去。

“来啦！”水果店老板娘笑了笑，“进来暖和暖和吧。”面包店老板搓了搓手说：“我本来不想来的，被我家那条狗吵醒了，只好来了！”老板娘娇嗔着皱皱眉，“熊样！”门外响起了喇叭声，接着是哄哄的熄火的声音，在空荡的大街上异常响亮。面包店老板赶紧起身走出去，“来了来了！”几个人七上八下就把货往里搬，老板娘搬了一个小点的箱子，边说：“今年的樱桃可真贵，你知道多少钱嘛？”面包店老板接话问：“多少？”老板娘撇撇嘴说：“进价60！”面包店老板啧啧两声，“还真是贵诶，以前只要20多块一斤。”

“现在什么不涨价啊，这年头就吃点橘子什么的，吃樱桃还不如去饭店搓一顿。”帮忙搬货的司机喘着粗气，一只手搓了搓额头，一只手往腰上一支，脸因为刚干了力气活涨得通红。

“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樱桃就不要卖了，我这些货还不是照样卖得光光的啊！生活讲究点品位！懂不？”水果店老板娘脸上现出鄙夷的神情。

面包店老板嘿嘿两声附和着，“就是就是。”货车司机早已经上了车，开了发动，一脚踩下油门走了。面包店老板帮着水果店老板娘把水果摆放好才走。老板娘买了两碗拌粉吃，面包店老板吃得两嘴油油地回了自己的店，开了张。面包店老板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就会这么平静地过去，就像那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样可能糊糊涂涂就过了。

水果店突然关了好一阵子，老板娘也不知道去了哪，再开的时候，屋里多了个跛脚的男人，听说是水果店老板。水果店老板娘见了面包店老板也只是淡淡一笑，好像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扭头走了。面包店老板有一天去超市，听别人闲聊，说是水果店老板在湖南出车的时候出了车祸，电话打到老板娘那里，老板娘风尘仆仆地赶了过去，老板的那个情人没了踪影，水果店老板娘好生照料着老板，老板的一条腿没了，跟着回了水果店。

面包店老板知道自己以后都不用去水果店了，他心里突然空落落地，比之前还要空。前两天他的一个远房亲戚说是给自己介绍了个对象，36岁，有个女儿，去年年关的时候老公病死了，人长得有点矮，脸上麻了点，但是手脚利索，很会料理家里。他觉得自己得去见见。

在这种急景流年的岁月，青春和激情总是燃烧成了一霎那，平淡的日子总是漫长的，所有这些平庸而繁琐的日子似乎只是等待那么一个辉煌的瞬间，或者生，或者死。从来就没有停滞的时光供你消遣，生命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可能是永恒的不复存在。当时光逝去，也许这些平淡，这些无所事事，这些心存的希望和念想都成为了生命中每一个闪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