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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旭斌丨山风吹彻这道梁

牛旭斌丨山风吹彻这道梁
2018年04月18日 21:27 南部战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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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吹过彻这道梁

文 |牛旭斌

最后一只兔子抓到手时,伙伴阿军已经蹿到了最高的那片玉米地。满坡的玉米林让我迷失方向,看不见地界,分不清庄稼和坡场。天际下牧场空旷,树影婆娑。某一天,我们还会遇见翻过夏家湾来的邻村的羊群,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云,一点点一团团在草甸上移动,因太远而数不清。这些白花花的羊群、黄牛,是山脉的坐标,给我们指出哪里是夏家湾,哪里是灌坪,哪里是宕沟。顺着灌坪小跑过十多阶梯田,朝着桔梗花开漾的药地,就攀到山梁。

我们打口哨,叫着阿军的名字。一路遇见湿软的泥地上兔子的脚印,还有一小堆的粪团。我们确信阿军就在这地里,但满山的风像上足发条的风扇不停地吹,玉米林密实的叶子,发出一浪浪刷刷的响声,我们屏住呼吸还是听不到人的动静。我们向宕沟呼喊,在玉米林里穿梭,玉米叶子划破胳膊和脸庞,肌肤微热、灼痛。我们横冲直撞,打折了满地的玉米叶子,又从一片草地上,踏出一条满目狼藉的路,花草躺倒在地上,打乱的一些花瓣,证明我们来过。

我们没有回头,忍着玉米叶子划伤的疼痛,躬下腰身,用两只胳膊豁开眼前的玉米,经过一眼眼崖窟,崖窟空着,没有阿军,也没有兔子窝。正在我们迷茫、放弃的时候,一阵风吹来浓浓的烟火味,是草木燃烧的气息。循着升腾的烟雾,我们跳过几道坎塄,穿过松林,找到了阿军和逮住的兔子。阿军嘴唇上衔着一枚树叶,正吹出婉转的歌声,调子是“从不寂寞、从不烦恼,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我们学着模仿,但谁也吹不出他那动听的旋律。

这时候,赶上山的牛儿已经吃饱。火堆里的洋芋、玉米已经烧熟。夜幕落下时,依依不舍地跟牛下山,摸着贼圆的死瓜子肚子回家,晚饭时我们再没进灶房。母亲笑话我们,牛吃饱归圈,你们也吃饱回家。那片草场上和我们生活的,还有阿军发现的10多个兔子窝,它们住在石头下,在遮风避雨的地方拉窝,在牧场田间找食物,它们多数时候吃树叶,喝山泉水,掘土里的虫子,抓田鼠,只在秋天啃玉米棒子,吃黄豆荚,它们在病痛无法痊愈的时候死于草地。

夏家湾牧场里还经常碰见和尚。他们日出时下山赶集,有时背着行囊手捧钵盂去化缘,半路遇见他们往山上走,总侧身打住:“阿弥陀佛,娃娃们慢慢走,小心摔跤”。阿军这时把兔子藏在身后,但露出的尾巴和兔子的叫声,还是会被和尚发现,和尚便拿出行囊里的吃食给我们,让我们放掉兔子。和尚说兔子也是条命,是这座山的主人。

经不住劝说,也担心和尚怪罪父母,就放脱兔子,眼看它跑过凉水泉,窜到马勺蔓梁去。夕阳映红大地,阿军在去簸箕湾挖药时摔下山坡,身上划破了皮,镰刀把手指削去了半截。人们都说娃命贵,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和尚说没有掉到沟底,是庙里的佛爷护佑。

自从这一事件,我们对待山上的僧人便更加虔诚。我们去山顶的次数越来越多,跪在庙头烧香,磕头,伙伴们还摇卦,抽签。有时候坐在山顶环顾周山,和邻村放牛的同伴,在灌木低矮和密林幽深的牧场,给牛割草。北山中还有祁坝、水磨、萍草湾等山坳里的村庄,深处风吹不动云带不走的山中央。东边是陡峭的沟壑和大豁垭山梁,有时候会有大货车在盘山公路上缓慢地蠕动。西边是深长的宕沟、贺沟和周旗,南山中那些高高低低的村庄,都挂在半山腰,一端连着小镇,一端接连山尖和云端。白云像野马在天上奔跑,烟雾在夏家湾山沟幻化、缥缈、游弋,轻抚我的额头。我们坐在草地上,身旁是高高庙堂,猎猎旗帜,雾把阳光遮住时,感觉仿若神仙。脚下的村庄、小镇和河流在天空与大地间的一片澄澈中,万般静谧。

我们听风,听花朵舞蹈,鸟鸣啾啾,松涛阵阵,满坡马桑成熟的籽实压弯枝头,我们摘几串,来分享大山的甜蜜。云朵云朵,你能把我们带走吗?风儿风儿,你能听见我们的心愿吗?这是伙伴春坊和我们最初谈过的理想,是心语,也是懵懂的人生。在窘困的光阴里,一群孩子在山顶看着山林的长势,满地蒿草面对一刻也不曾停歇的风,手舞足蹈,我们玩游戏,爬树,摔跤,称当自己的王。

风吹叶子像拍巴掌,是劲风在高歌;风吹叶子哗哗啦啦,是习风吹拂;风吹叶子窸窸窣窣,是和风轻飘过山涧;风吹叶子泛着波光,是清风游离于林场。刚下过雨伙伴们不出来放牛时,我是孤独的。

山中泥路爬不上去,我只能沿着盘山车路顺水渠放牛,最后把牛赶到洋槐树林,牛儿伸长脖颈够洋槐树叶。这时我遁入公路下的涵洞里,把水流引到一侧,在另一侧生堆火,烧洋芋,烧玉米,打发一个下午。涵洞外是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宽硕的玉米叶子,在风中歌唱。

在逼仄的涵洞中张望狭小的乡村,碧绿润养我们的眼睛。泥路上留下牛羊的足迹,离乡人的脚印,车压过泥槽的辙痕。槐角铃铛般在山林作响,椿树叶子从枯瘦的树干,在鸟儿飞起的瞬间旋落。

乡亲们的喜怒哀乐,除了婚丧嫁娶这些摆在帐下席面的形式,那些隐性的,不得已的出门打工,没办法的迁徙离乡,很无奈的人情世故,我们并不能全部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一意孤行地过活。庄稼汉、生意人、手艺匠,把毕生心血都浇灌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实验里,成大器者寥寥。我们成不了谁。

阿军娶了小镇杀猪匠的女儿,姑娘结实的身体,头胎生了儿子,第二个生了女儿,儿女双全的阿军,在方圆赢得众人的羡慕。阿军把孩子留给父母,两口子常年出门打工。地震后村学撤销,人们都去镇上城里租房陪读。阿军的情况算好,在新疆包地一年挣七八万元,回家盖了三层小楼,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不料家里出事,阿军连夜赶火车回家办完丧事,彻底地睡倒了,在冰凉的还没来及买张新床的瓷砖地板上失魂落魄,不进茶饭。一年过去阿军再没出门,他混入下村做生意的人群中,白天在货摊上帮忙吆喝,晚上看别人玩牌打麻将。阿军加入了游戏,并在为数不多的夜晚就把全部的积蓄败送给了玩伴。

阿军一言不发地扛锄头上山。人们怕他伤心,一起去他们家地里帮着挖地,种地,几年没有耕种的土地已板结,齐腰深的荒草刷着他的脸,刷得他泪眼花花,跌坐在地上,拾不起来……

我多想再给他一枚柳叶,再发电报打电话叫回来那些伙伴,让他们从深圳从山西从上海往回走,都回来看阿军,听他再给我们吹唱小草的歌。但我用怎样的理由和方式才能传唤回他们,大家就像同巢同胞的鸟,在羽翼丰满飞远后,谁也顾不上谁。失散失联多年的兄弟,谁还会在乎那些旧情谊,少年的方式还能否治疗心病?我手捏一张从民政局开出来的介绍信,但我不敢给阿军。因为这张纸上写着,一个人的精神崩溃。我无法亲近他,并去抚慰他。他看我的眼光像鹰凖。我多想告诉他我不是猎物,我是谁。一些疾病一旦患上无法痊愈。我深知我的一两句话,对经历世事坎坷的人来说,有多苍白无力。

燕子飞过一座座屋檐,联络南徙的伙伴,也向收留自己的门户告别。秋天只是一阵风一场雨,一片片叶子就来到大地的怀中,诉说气候的炎凉。蟋蟀还在叶丛下歌唱,在石缝中生活。暗夜里还有荧火虫传递光明,照见我们摸索不见的故乡。秸秆在风中悸动,寥寥的大野,淅沥的雨,打湿满地的玉米树。我散架的牛车,计划在明天把它们拉回来,作为牛羊的夜草,冬天的柴禾。

束手无策的是命运。生活在村庄的亲人听力逐渐模糊,他们把一辈子的喧嚷都提前置入了内心,把最大的智慧都付诸给了庄稼。一些事已盛装不下,需要关住耳朵。我知道,秋天已提前来临,一些东西到了放手的年纪,一些努力放弃就是收获。

阿军常年坐在院边,路过的人看一眼他。玉米挂上架垒严窗户的秋风中,近在窗沿的牛蹄窝踏出的水潭,在弥村的雨雾里,弹弄出大地的妙音,仿若阿军吹唱树叶的笛声。

越好的时光越像流水,不经过活。中秋夜凉如水,檐下的花草已没有一朵还将开放。草籽颤粟,圆寂于花台的泥土中。

牛旭斌 ,甘肃成县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入选三联书店、时代文艺出版社、天涯社区和中国年度随笔等30多个文学选本。

牛旭斌散文《风起离乡》,京东与当当网有售

阿军叶子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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