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致远”舰。

“致远”舰的沉没是黄海海战的转折点之一，也是这场海战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篇章，其影响甚至及于电影银幕。该舰在弹尽重伤的情况下，管带邓世昌毅然决定撞击敌舰“吉野”，不幸被鱼雷命中而沉的情节俨然已成为了无可置疑的信史，然而，从史实考证的角度来讲，此事还大有讨论的必要。这里其实包含着两个主要问题：一、“致远”是否曾向“吉野”冲锋？二、“致远”因何而沉？

针对第一个问题，考证的关键是“致远”向“吉野”冲锋一说从何缘起。丁汝昌向李鸿章发出的第一封较为详细的战况报告（9月22日发）中，只提到“致远”舰是“冲锋击沉”，向谁冲锋，被谁击沉均未明言。10月7日，李鸿章在得到了丁汝昌的进一步详细报告后，呈上《大东沟战况折》，这是中国官方对于大东沟海战战况的最详细、最权威的记载。折中称：“敌忽以鱼雷快船直攻‘定远’，尚未驶到，‘致远’开足机轮驶出‘定远’之前，即将来船攻沉。倭船以鱼雷轰击‘致远’，旋亦沉没，管带邓世昌、大副陈金揆同时落水。”同样未提到“致远”向“吉野”冲锋。

较早说到“致远”舰试图采用撞击战术的文献如1894年9月21日《北华捷报》（North China Herald）的文章，该报道称亲历了海战的北洋军官回到了天津，讲述了海战的过程，关于“致远”舰的沉没，该报道如是说：“邓管带指挥的中国军舰‘致远’号，在海战的早期以全速接近敌人，试图撞击，不知其使用了撞击还是鱼雷，日舰翻转沉没了，随即四艘日舰近距离包围了‘致远’号，她的水线以下被炮弹撕裂，带着所有舰员沉没了。”这位亲历者证实了“致远”曾发动冲锋一事，但其冲锋的对象与将之击沉的军舰显然不是同一艘。

而仅仅一周之后，报章上的传闻就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如9月29日的《申报》登载了一篇《烟台访事人述鸭绿江战事》，已经将“致远”冲锋一事演绎为她在伤重情况下向日军“旗舰”撞去，在将之撞沉后被围攻而沉。之后许多报纸的描述也开始将“致远”所撞者记载为日军之“旗舰”或“最大舰”，但都没有明确指出就是“吉野”。

目前发现的最早出现撞击“吉野”一说的，是1895年的《布拉西海军年鉴》（Brassey’s Annual）中的文章，该文称：“‘致远’当时把舰首转向‘吉野’，试图冲撞，但被数发榴弹命中水线，终于右舷倾斜而沉没。据说当时有数枚榴弹同时命中，其状好似鱼雷爆炸。”该文是参考了亲历海战的欧洲军官的说法，估计戴理尔、汉纳根等人的可能性较大。由于《布拉西年鉴》在公众中的巨大影响力，“致远”撞击“吉野”的说法逐渐为各方面所接受。后来的许多重要文献，如《东方兵事纪略》、戴理尔回忆录等均说“致远”向“吉野”冲锋，且越传越奇，细节越来越丰富，这不过是著书者的进一步演义罢了。

另一方面，反观联合舰队各舰在黄海海战后的报告书，均没有提到“致远”号向“吉野”冲锋一事，亲历海战的高木英次郎（“松岛”）、木村浩吉（“松岛”）、小笠原长生（“高千穗”）等人的回忆中也都没有提到此事，这不可能是日军集体失声或作伪证。

通过对黄海海战的日方记录进行仔细研究，其实可以整理出“致远”舰黄海海战中的航迹：在第一阶段战斗后，日军“赤城”舰掉队，“致远”就同“来远”（或“经远”）、“广甲”等舰一道冲出，尾随“赤城”追击，这应该就是中方记载中所谓的“冲锋”真相。然而由于第一游击队的回援，追击“赤城”功亏一篑，这时“致远”遭受到了以“吉野”为首的第一游击队四舰包围攻击，水线下击穿进水，时间约在下午2点45分左右；之后“致远”撤回北洋主队方向，并于下午3点30分左右沉没。

事实上，1894年10月1日的《芝罘快邮》（Chefoo Express）所报道的经过就与日军的记载非常类似：“‘致远’驶出队列追击已经快要沉没的‘赤城’。之后‘致远’被日舰包围攻击了10分钟，所有的炮弹都打在一侧，水密舱进水导致其倾覆。”《芝罘快邮》是甲午战争时最靠近威海卫的报刊，经常能得到极有价值的信息，这篇报道也是参考了海战亲历者的见闻后所写。

综上所述，“致远”舰冲撞“吉野”一事应当是在多次转述、演绎后形成的讹传。然而，笔者并没有贬低邓世昌与“致远”舰官兵在黄海海战中的斗志与表现之意，冲锋追击“赤城”，堪称“气象猛鸯，独冠全军”，遭第一游击队围攻而沉，也堪称“死事最烈”。

在缕清了第一个问题后，要回答第二个问题其实已经不难：日军在黄海海战中并没有发射鱼雷的记录，因此“致远”被鱼雷击沉显然不实。1895年的《布拉西年鉴》中认为，既然日军没有发射鱼雷的记录而“致远”又发生了形似被鱼雷击中的大爆炸，有可能是该舰的待发鱼雷殉爆或锅炉爆炸。其实这个论点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所有的目击记录都没有指出“致远”在沉没前曾发生过大爆炸。“致远”沉没最有可能的原因其实也就是最常规的原因：该舰在被第一游击队围攻时被炮弹击中水线以下部位，造成进水，同时该舰上层建筑被击中猛烈焚烧，在坚持了约45分钟后，最终在火灾和进水的共同作用下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