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总统普京20日开始访华,这是他在乌克兰危机发生后首次出国访问,并出现在多边国际舞台。同一天,中俄海军在东海北部海域举行联合军演。那么,中俄军演是否有警示性回应美日同盟的意味?普京此次访华具有怎样的含义?日前,围绕“普京访华”的系列问题,环球网评论频道专访了我国驻俄罗斯前国防武官、中国中俄关系史研究会副会长王海运少将。
——专访王海运少将系列之二
没必要把中俄东海军演与钓鱼岛直接挂钩
环球网:中俄“海上联合—2014”军事演习首次选在东海钓鱼岛西北海域,有对美日的警示性回应的意义吗?
王海运:从国际战略层面来看,确实有回应美日军事同盟的意味,因为中俄加强军事合作,显然是我们即使不讲,也是有针对性的。这是不言而喻的。另一方面,又不能直接说是有些学者所说的,对奥巴马访问亚洲四国的警示性回应,这说法牵强附会。因为一次演习不是简单的事情,这是起码半年多之前就定下来的,那时还无法预见奥巴马访问亚洲会发表什么言论,也没必要与钓鱼岛直接挂钩,离争议区域还远。中俄两国军演主要是应达到相互了解、相互学习、相互借鉴的目的,同时演练遇到一系列安全问题时如何协同动作。
中日岛争,俄还不愿付出“站在中国一边”的代价
环球网:俄对待中日冲突到底是何态度?
王海运:俄对日政策,我感觉总体上是稳定局势、加强合作,以平衡美国的影响。考虑没考虑中国利益?不能说完全没考虑,因为它对日也会回避相关问题,比如钓鱼岛问题,日本极力争取俄支持,但俄不支持。至于说为什么不能公开站在中国一边?俄罗斯从自己角度考虑,不愿付出这个代价。俄对日寄比较大的希望在哪里?第一,日本是个发达国家,俄希望日本资金能来俄投资,第二,日本是个能源市场,而且也能承受较高价格,俄希望油气能够卖到日本,一方面能更多盈利,另一方面避免对中国市场产生过大依赖。与其说这是俄自私的考虑,不如说是国家利益优先的考虑。
我反对中俄现在结盟,但要为将来的结盟需要创造条件
环球网:您怎么评论普京最近明确提出的“中俄不结盟”?
王海运:第一,“三不”,即“不结盟,不对抗,不针对第三国”是中国长期坚持的外交方针,现在也没改变,为了减少和平崛起的阻力和反弹,是需要这样做的。
其实,俄罗斯有结盟思维,但中国长期坚持不结盟,俄也就逐渐放低了姿态,我能感受到这一点。我在俄接触到高官,能感受到他们很期待与中国结成同盟关系,他们认为,只要中俄在世界上联起手来,我们什么也不怕。这是他们一个重大的战略判断。所以,普京“不结盟”的说法与我国长期坚持的战略方针直接相关。
第二,从现在看来,我们要结盟也不具备条件,而且可能带来严重后果。因为现在同俄结盟,只能结成一个“弱势联盟”,会使世界形成新的两极结构——中、俄,再拉上几个小兄弟,构成一极;美国、西方同盟构成另一极。那么,在国际格局现在主要由西方主导的情况下,对中俄的和平发展就会更加不利。
所以,显然不能盲目提结盟,即使要结盟,也是逐渐培育的过程。没有朋友,哪有盟友?我们现在有朋友,但在关键时刻能够真心实意出手相助的朋友太少了。我们需要朋友,不能成为孤独的大国。这就是第三个问题了。
第三,结盟不结盟是策略,而不是战略。把“不结盟”当作战略看待,不能触动,甚至不能讨论,这就错了。我们历史上有多次结盟,中俄之前曾经三次结盟:孙中山搞过结盟,蒋介石搞过结盟,中苏搞过同盟。所以不能将其看作一成不变的东西。
现在,美国这么强大,仍然拉帮结伙,美国很宝贵的经验,就是联盟体系。美国并不单打独斗,我们为什么要单打独斗?再换一个角度,“统一战线”是中国共产党的宝贵历史经验,这个经验在当今世界不适用吗?为什么不能重新坚持这个法宝?“国际统一战线”是完全必要的,也就是说,准盟友关系是完全必要的。我现在就主张准盟友关系,我反对中俄现在结盟,但要为将来的结盟需要创造条件。
“不结盟”还有一个问题是“战略协作关系”的问题。1996年,叶利钦访华和江泽民主席定下来了“战略协作关系”这个词。这是怎么提出来的呢?原来我们说的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叶利钦在来中国的路上,在飞机上改成了“协作”,马上征求中方意见,中方在几个小时内答复同意。“协作”在俄语里的意思是“协同动作”,是个军用词,即按照时间、地点、方向、任务,协调一致采取行动。不只是在同一问题上保持同一基调,而且还要保持协调行动。大体跟中国所说的“互动”可能更相近一些,你动我也得动。所以,“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实际就是准盟友关系。相互不承担严格的条约义务,不搞军事联盟,但在一系列战略问题上可以联起手来。从这个层面讲,中俄是有准同盟性质的。只是我们这个内涵还没完全实现。
现在不主张调整这个战略框架。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已经够用了,而且还比较准确,双方在合作的同时还保持了相对独立性和主动性,我们长时间内可以在这个框架下做很多事情。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还没有实现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应有的内涵,所以我们还需要再加把劲。
中国现在面临的问题是面对美国的战略围堵时,需要一个和平稳定发展环境。俄罗斯是要实现国家的复兴、重新崛起,现在它要大力发展自己。所以,中俄对和平稳定发展环境的要求是一致的。我们应在关系到国际关系、周边战略等重大问题上联手合作,共同稳定周边,共同应付发生的一些热点问题。
俄转向亚太对我们总体是好事,是对美国“再平衡”的一种平衡
环球网:俄在亚太的政策是怎样的?
王海运:俄罗斯面临着转向亚太的问题。俄罗斯对成为亚太大国的积极性是很高的。亚太从世界经济中心也必然成为世界政治中心、安全中心,更不要说亚太地区大国云集。到现在还没有形成一种集体安全机制。实际上,各个地区之中,只有东北亚到现在没有一个集体安全机制。这个地区的安全上的危险性依然存在。俄罗斯必然需要在军事力量上转向亚太,至于它为什么要加强太平洋舰队的力量建设,也是因为这个。同中国的军事技术合作、联合军演,俄也有这方面目的。
俄提出亚太战略、面向东方,是这几年在积极引导的东西,原因有几点:第一,俄需要充分利用亚洲成为世界经济发展中心这样的机遇来发展自己;第二,俄东部地区的开发需要借助亚太尤其是中国的力量。俄东部地区如此广大、资源如此丰富,但不能充分利用,对俄发展确实是个大问题。1956年俄罗斯提出东部地区战略,但一直落不到实处。现在俄罗斯政府成立了远东部、远东发展公司,大量投入,准备大干一番。远东开发靠谁?单靠从欧洲调集力量吗?资金呢?技术呢?与中国的合作是必然的。在劳动力上,它现在对中国限制,但双方恐怕早晚要在这个问题上加强磋商。
俄转向亚太,对我们来说总体是好事。俄罗斯力量也是对美国“再平衡”的一种平衡,能缓解我们的压力,也可以说是对美国重返亚太的对抗。一个实力强大、有一定作为的大国,在战略理念、战略利益一致的基础上转向亚太,对于我们应对美日同盟带来的挑战肯定是好事。因为俄罗斯也面临着美日同盟的威胁,美日同盟现在指向中国,枪口调转30度、50度,就转向俄罗斯了。
如果长期让对俄关系服从对美关系,那就错了
环球网:中国该如何处理“中俄美”三角关系?
王海运:中国跟美国的关系很重要,美国是我们的主要战略对手、经贸伙伴,美国对我们和平崛起的国际环境影响最大、最直接、最长远。但对美关系跟对俄关系不能形成对比。
我们长时间把对美关系当成重中之重,我认为对俄关系也是重中之重。如果长期让对俄关系服从对美关系,那就错了。如果这样影响到我们的对俄关系,美国会对我们更加肆无忌惮。
现在,我们对美国敢于斗争,又追求和平,提出了新型大国关系。新型大国关系这几条要做到真不容易——“不对抗,不冲突”,美国能接受,但事实上却做不到,美国是中国周边麻烦的主要制造者;“相互尊重”它更做不到,美国不可能承认你跟它平起平坐的地位,让美国特别尊重中国的核心利益,尊重中国的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它更做不到;“互利共赢”,只能说目前为止能做到。所以我们在运筹“中俄美”关系上一定要清醒。
我们有些人不愿意承认中俄美是种大三角关系,用三边关系取代三角关系的提法。我认为可以用三边关系来形容中俄美,但三国确实存在三角关系的性质。这种性质跟冷战时期很大程度上是相似的,所以运筹中俄美关系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怎样运筹,对我们是个考验。我们的大三角关系应该与美俄两国距离都最近,而美俄两国距离最远,如果说是个等腰三角形的话,我们应该是顶点。
我们一方面好好利用对美关系,争取稳定对美关系,另一方面,对俄关系要下大功夫经营。中国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合纵连横,到三国时期的蜀吴抗曹,都可以借鉴。蜀国和吴国矛盾那么深,都可以联合起来对付曹操,我们同俄罗斯的矛盾到那么深了吗?现在有些人在乌问题上大骂俄罗斯,力挺美国,实在愚蠢,不知道国家利益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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