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教授揭秘:钓鱼岛如何成为“日本领土”

2013年11月04日 11:49  瞭望东方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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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田忠禧:钓鱼岛是如何成为“日本领土”的

  “还历史一个真相,这是我写书的一个重要目的,也是在钓鱼岛问题上最想强调的一点”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陈言报道

  67岁的日本横滨国立大学名誉教授村田忠禧的新书《日中领土争端的起源---从历史档案看钓鱼岛问题》一书,10月24日正式推出中文版。

  这本细述钓鱼岛问题来龙去脉、指出日本外务省在此问题上种种疏漏谬误的《日中领土争端的起源》,是2013年6月25日在日本正式出版的,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很快就决定翻译出版。村田忠禧说,当时他提出的要求只有一条:全文翻译,不能节译,必须出版一本准确翻译的著作。

  唯一的变化是,日文版的副标题是“公文书谈到的不便于说的真实”,而中文版的副标题则改成了“从历史档案看钓鱼岛问题”。“还历史一个真相,这是我写书的一个重要目的,也是在钓鱼岛问题上最想强调的一点。”村田忠禧说。

  日本的主要媒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家刊登这本书的书评。即便如此,这本书在亚马逊网站上卖得很不错,不少读者热情评价,其中一名读者说要“永久保存”。

  村田教授说,这本书最直接的相关单位---日本外务省从未就书中内容和他讨论,也未对其观点进行批评,“完全视若无睹”。

  1885年,冲绳县令西村三坚持认为钓鱼岛“有争议”

  《瞭望东方周刊》:钓鱼岛问题,你在写书时是如何切入的?

  村田忠禧:我把书的焦点聚集在了1885年,特别是一个名叫西村三(1843~1908,日本武士、官僚、政治家)的人身上,他是第四代冲绳县令。

  关于“岛”的问题,在1884年日本与清政府进行过一些交涉,到了1885年12月5日,日本政府认为交涉过程过于麻烦,正式决定不再谈判此事。作出这个决定的是外务卿(后改称外务大臣,即外交部长)井上馨。

  这其中西村三起的作用相当大。他先在9月22日向首相山县有朋提交上申书(报告),认为该岛问题较多,特别是从历史上看,和中国联系非常紧密,日本此时将该岛据为己有比较困难。

  在上申书中,他特意提到《中山传信录》等内容,说从该书的记载看,常在福州与琉球之间往来的人都非常熟悉这个岛屿,并非不为人知的无人岛。

  《瞭望东方周刊》:日本外务省一直强调的是,日本政府是先派人去调查、明确知道是无人岛后,才将岛屿划归日本的。

  村田忠禧:我在书中对日本的调查过程作了考证。当时的日本政府要求西村三去调查钓鱼岛和大东岛(大东岛在冲绳以东约300公里处)。西村在8月马上就派人去大东岛调查了。但钓鱼岛他坚持认为有争议,没有派人去调查。

  《瞭望东方周刊》:那西村是如何回应上级指令的?

  村田忠禧:这期间西村给山县首相发去了报告,认为有争议,需要高层判断。这封信9月到达东京,山县让井上外务卿处理。但可以肯定的是,作为身在一线、熟悉情况的官员,西村认为日本不该对钓鱼岛做调查。

  我在读史料的时候,还注意到当年9月6日上海的《申报》刊登了“台岛警信”一文,已经对日本政府在钓鱼岛问题上的举动有所警觉。

  《瞭望东方周刊》:但按照日本外务省的说法,西村最后还是派人去调查了。

  村田忠禧:对钓鱼岛的“调查”和对大东岛的不一样---到了10月,一艘路过那里的船顺便做了调查,时间大致是6小时,从上午8点到下午2点,其中登上钓鱼岛的时间非常的短暂。而且这次调查只是看了钓鱼岛群岛中的一部分,西南部的一些岛屿由于风势很大,未能直接登岛。

  《瞭望东方周刊》:日本外务省强调过这次调查。

  村田忠禧:外务省的说法给人的印象似乎是,去调查了很多次,而且是明确了不属于中国后才宣布为日本领土的。但我看到的史料是,只去调查了6个小时,而6个小时是不能完成对一个群岛的全面调查的。

  《瞭望东方周刊》:此后似乎还有人提议当时的日本政府在钓鱼岛建一个“国标”(国家标识)。  

  村田忠禧:西村是不赞成建设“国标”的。我从记录当时官员行动的《官报》上看,西村是在11月返回那霸的。当时冲绳县有人用西村的名义,向政府建议在钓鱼岛建设“国标”,但从时间上看,西村本人当时并不在冲绳,东京也没有给这条建议作出明确的回答。因为是上交给东京的文件,副本留在了冲绳,现在人们能看到的只是副本,但那该不是西村本人写的,也没有政府正式回复的记录。

  我估计,西村在东京看到了这个文本,发现其内容与自己的想法不一样。他一直认为,这个岛一定会引发与清政府之间的纠葛,日本因此不该宣布为自己领土。

  《瞭望东方周刊》:为什么会发生冲绳县令不在岗位时,用其名义向政府提交建议这样不合规矩的事?

  村田忠禧:当时日本已经开禁,日本人可以出国,很多人认为这是个机会,迫切希望立即外出开拓,心态相当着急。

  甲午战争以后,情况起了变化

  《瞭望东方周刊》:但到了10年后的1894年,中日发生了甲午战争,情况似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村田忠禧:到了甲午战争时,日本方面反而不急于谈钓鱼岛问题了。1894年10月前后,日本在战场上明显占有优势,清政府投降只是个时间问题。日本政府想的是,不仅要把台湾收为己有,还要逼迫清国把辽东半岛割让给自己。当然辽东半岛最后因为国际干涉,不得已还给了清政府。

  到了这个时候,由于国力悬殊,钓鱼岛已经不属于“交涉”内容,日本政府觉得直接收归就可以了。所以在《马关条约》中,并没有直接提及钓鱼岛。

  《马关条约》规定台湾划归日本,但对钓鱼岛归属问题并没有直接说明。可以认为,钓鱼岛是在这个时候被日本趁机据为己有的。

  《瞭望东方周刊》:日本外务省强调过,1920年中华民国驻长崎的领事曾给日本政府发过感谢信,其中提到钓鱼岛。

  村田忠禧:当时中国渔民在钓鱼岛附近出事,被日本救助后,中国外交领事确实给日本发过感谢信。但并不能因为有了这封感谢信而且其中谈到了钓鱼岛,就说钓鱼岛是日本的。

  《瞭望东方周刊》:1951年联合国在旧金山与日本签订和约时,是如何处理钓鱼岛问题的?

  村田忠禧:中国参与了签署《开罗宣言》,也是《波茨坦公告》的签订者之一,但中国政府没有在《旧金山和约》(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同盟国与日本签订的和平条约,解决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战败的日本的战后地位问题,厘清战争责任所衍生的国际法律问题---编者注)上签字。

  “对于1885年和1894年前后的日本,中国的研究还不够”

  《瞭望东方周刊》:战后很长一段时间,中日之间一直没有谈领土问题?

  村田忠禧:1945年以后,美国占领了冲绳,以钓鱼岛为轰炸训练的目标。中国在那个时候应该可以向美国抗议的,但没有做。

  对于1885年和1894年前后的日本,中国的研究还不够,对于日本在领土问题上的变化也是如此。

  我在日本收集资料时,看到萨摩藩(日本幕府末期西南大藩之一,位于九州西南部,领有今天鹿儿岛县和宫崎县的一部分)的一张地图,那是一张非常精确的地图,对萨摩藩的领土用不同颜色标记了出来。地图说是萨摩36岛,但我数了一下,至少有80个以上的岛屿,但里面没有钓鱼岛。可见在萨摩藩看来,钓鱼岛还是无主岛。对于这样的史料,中国学者的收集及处理能力,还有不少欠缺。

  《瞭望东方周刊》:能否介绍一下你是如何收集史料的?

  村田忠禧:我在2004年曾经写过一本关于钓鱼岛的小册子,后来觉得一本小册子实在不能把日本与中国的问题说清楚,于是决定再次重新收集史料,特别是外交史料,认真研究钓鱼岛问题。

  我使用的史料全部是日本国家机关正式公开的内容,来源为“国立公文书馆”、“外务省外交史料馆”、“防卫省防卫研究所”的资料。

  《瞭望东方周刊》:中国学者能否接触到这样的日本一手史料?

  村田忠禧:我是完全通过网络来查阅这些资料的。从中国用互联网查阅,可能速度会慢一些,但是能够查阅到的。特别是日本在亚洲史料方面公开得非常多,日本国会图书馆也在加强史料的公开,明治16年(1883年)以后的官报全部可以通过网络阅读。西村三的动向,他个人在钓鱼岛问题上的判断,其上申书的真伪等,均可以在阅读官报后,作出相关的考证来。

  《瞭望东方周刊》:史料读起来一定很辛苦吧?古代日语与当代变化不小,读起来也会很累人吧。

  村田忠禧:从电脑屏幕上看那些史料,会让人非常的疲惫。很多时候我会打印出来,一点一点地读。过去的很多文书是手写的,辨认字体非常费时费力。辨读史料是个力气活,需要能忍受寂寞,有时候看很多天,不一定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但学者仍然应该在史料上下功夫,去寻找真实的历史。

  《瞭望东方周刊》:日本政府在公开史料的时候,没有进行挑选吗?

  村田忠禧:当然会进行挑选的。但日本和美国不同,很多机构在把史料上载到网络上以后,原始资料反而就废弃了,同时有不少未公布的史料也就一起废弃了。美国会一直保存这些史料的。比如,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的史料,特别是和战争有关的史料,相当多的内容已经被废弃。我们能看到日中战争时的非常详细的史料,但却看不到翔实的太平洋战争史料。

  《瞭望东方周刊》:在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寻找整理历史故事,你怎么看这个工作?

  村田忠禧:我觉得这如同在垃圾箱中找宝石,当你在史料中找到最想找的内容时,就像突然之间找到了宝石一样。

  为了写这本书,我打印的资料堆满了书房。过去我见客人的时候,会带他们去书房,现在我连自己找个迈步的地方都困难。为了写书,我每天都埋在这些文稿中。

  “我希望在日本参议院选举前把书拿出来”

  《瞭望东方周刊》:从2004年开始关注钓鱼岛问题,到2012年6月再度出书,你收集资料的时间很长。

  村田忠禧:这次出版的书只是用了所收集资料的一部分,还有大量的资料没有使用。也有一些写好的章节,我自己不满意,所以没有加入到书中。本来想再花一些时间考证的,但眼看着日中关系一天天在恶化,我希望在日本参议院选举前把书拿出来,这样在6月终于推出了这本书。

  《瞭望东方周刊》:听说日本前首相鸠山由纪夫盛赞过你的这部著作。

  村田忠禧:但我自己还是觉得这本书对日本政治家的影响不大。

  《瞭望东方周刊》:那么多没有用上的史料,该如何处理呢?下一步的写作计划是什么?

  村田忠禧:我会去查阅更多的史料,把焦点放在战后,去考证战后日本与中国在钓鱼岛问题上的演进。

  《瞭望东方周刊》:你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什么?

  村田忠禧:还历史一个真实。很多已经公开的资料,经过各种整理,带上了国家、民族或者是学者本人的色彩。

  《瞭望东方周刊》:在史料方面你还能找到新突破点吗?

  村田忠禧:我现在用的史料还主要是日本方面公布的内容,中国已经颁布了档案法,但目前公布的档案还不多,对于考证历史的来龙去脉还很不够用。期待中国方面未来能公布更多的档案,这样,真实的历史也就离我们更近了。

  “毛泽东专家”村田忠禧

  在编辑《毛泽东思想月刊》的同时,村田努力从史学家井上清等那里学习“历史观点”,并以此来分析中国,而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成为他一生研究的主题

  《瞭望东方周刊》特约撰稿陈言报道

  村田忠禧,1946年生人,东京大学毕业。

  上世纪60年代选中文的人实在不多。在东大学外语时,英语为A班,法语B班,中文为E班,村田在文学部中国文学专业,自然也是E班的学生。这个学生数量并不算多的E班,却培养了一大批日本著名的“中国通”,如中国经济问题专家矢吹晋,曾获中国政府友谊奖的横堀克己等人。而在村田之后,研究中文和中国问题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我那年选中文的时候,班里同学人数达到了40人,之前能维持20人就很不容易了,”村田后来回忆说。

  今天,中国的年轻人,可能已经不大知道《李双双》、《烈火中的永生》、《英雄儿女》这些电影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日之间还非常缺少交流的时候,大学生村田忠禧曾无数次看这些电影,甚至可以把一些电影台词背诵下来。每每谈论起电影中的那些完全不同于日本人的中国英雄人物,他都会心潮澎湃。

  村田毕业的时候,日本正遭遇石油冲击,很不景气,工作不好找。1971年,有一家月刊需要编辑,名称很响亮,叫《毛泽东思想月刊》,大学生村田到这里当了编辑。这一年他第一次来到了只在电影上看过的中国。当时“文革”还在进行,他在中国参观了韶山,到北京见了负责日本事务的外交部顾问张香山,和给周恩来当翻译的林丽韫。

  “那个时候的中国,所到之处干净卫生,人们彬彬有礼,让我们特别感动。”村田回忆说。电影与现实的中国,以一种有趣的方式结合在一起,他坚定了继续研究中国的决心。

  在编辑《毛泽东思想月刊》的同时,村田努力从史学家井上清等那里学习“历史观点”,并以此来分析中国,而毛泽东思想和毛泽东,成为他一生研究的主题。

  直到1975年。月刊开始办不下去,村田失业了。

  “以东大毕业的学历,找一份体力活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省略了高中以后的学历、职业经历,直接去印刷厂当了一名排字工人。”村田于是自我“下放”,去了一家名叫“真兴社”的作坊,和那些中学毕业的排字员一起苦干。由于识字范围大大超过同事,他很快从挑字的捡字员“升”到了排版工。

  “我对挑字、排版作过不少改革,让工作效率高出了很多。”至今村田还把那段经历看作人生中很辉煌的时刻。

  主动“下放”一年半以后,村田觉得自己还是想回学校读书,重拾对中国和毛泽东的研究。当时最大的在野党社会党曾有著名的议员来找他做秘书,但村田谢绝了这些邀请,在1978年再次走进东京大学,攻读研究生课程。

  此时,从中国传来的信息已经开始多了起来,三中全会的召开让村田觉得中国要发生大的变化。他仍然研究毛泽东,打算从学术角度重新研究毛泽东思想,特别是1921年到1930年的年轻毛泽东。

  硕士论文写出来以后,村田的指导教授丸山松幸给予了高度评价。“丸山教授是很少夸学生的,他看了我的论文后,开口就说,该出版一本书的。用最高方式评价了我的研究”,村田说。这一句话让村田在东大又多学了三年,直至完成博士课程,研究对象还是毛泽东。

  1985年博士毕业后,他留在东大当助教,1987年去横滨国立大学当了副教授,“中国共产党”和“毛泽东”一直是他的研究对象,他曾把《毛泽东传》译成日语。

  随着中国的日益崛起,中日关系成为村田研究的重要内容,主要著作包括《中国现代治国论---从蒋介石到胡锦涛》(与许介鳞合编,勉诚出版社)、《尖阁列岛。钓鱼岛争议---对21世纪人们智慧的考验》(日本侨报社)等。在日本,他以坚持“历史真实”著称。

(编辑:SN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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