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退守台湾以后,经常派飞机来到大陆东南沿海骚扰。根据这个情况,中央就考虑,我们自己没有飞机,那只好请苏联派飞机到上海、华东一带来防空。苏军打了几架台湾的飞机以后,台湾再不敢派飞机来炸,这样子大陆就比较安定了。这时毛主席想,光靠外国人不是长久之计,长久之计还得要靠我们自己。因此,中央就决定要建设空军,任命刘亚楼为空军司令。刘司令接任务以后觉得,要办空军那就大干一场,小打小闹不行。因此他亲自到了苏联,一下子买了四百架飞机,请了六个航校的班子来帮我们训练。我们的速成班经过半年的训练以后,刘司令就把这些人集中到南京,成立一个混成旅,叫做第四旅。为什么不叫一旅、二旅、三旅呢?他说,毛主席在井冈山的时候,建立红军是从第四军开始的,现在搞空军也从第四开始;另一方面,要把第一留着,在战场上谁打得好了,就给谁第一的番号。
第四旅是1950年6月19日成立的。四旅成立六天后,朝鲜就发生了内战,美国纠集16个国家的军队,组成了所谓联合国军,来支援南朝鲜打北朝鲜。他陆军还没有到的时候,空军就先到了。美军的飞机当时不断地侵入到鸭绿江北边,轰炸我们东北的城镇。我们志愿军入朝以后,美国的飞机对我们的部队和后边的交通运输线也是狂轰滥炸,志愿军首长要求空军派部队去支援。刘司令很为难,刚成立的混成四旅,实际上只有一个团,也没打过空战。后来,中央军委下命令,把这个混成四旅,再加上第十团调入东北、调到辽阳来。空四师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建的。
刘亚楼起先叫我去当东北空军第三旅的旅长,我在1950年的9月份到了沈阳。那时的东北空军还只是一个架子,我的第三旅就我一个人,住在宾馆里头。我主要是跟苏联151师的师长比洛夫打交道,因为我将来要接他的飞机,他是帮助我们训练的。不久刘司令专门给我发了电报,叫我接到电报以后立即到辽阳接应第四旅。到了辽阳以后,我知道部队要抗美援朝,刘司令问我打没打过空战?我说没打过,但是动作知道。他说这么说来,我们的空军对空战还是一个谜,要想办法解开这个谜。另外他还说,我们毕竟是新部队,美国空军是老牌空军,是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毛主席告诉我们,不要一鸣惊人,那我们就谨慎一些,不要一下子把一个团都拉出去,那样很容易不小心就出大事,出大事我们就完了。刘司令员说: “方子翼,我给你个紧箍咒,开始的时候给你两架飞机、四架飞机起飞的权利,什么时候能够起飞多架,听我的命令。”
我跟苏联的师长认识,我们跟他混合编队作战,叫他掩护我们作战,带领我们作战。值班飞行时苏联人出八机,我出四机,他前面一个中队,四机,后面一个四机,把我们留在中间,叫他带领。地面的指挥所是这样的,苏联巴什盖维奇和我,两个人对面,他用的是俄文的地图,我用的是中文的地图,但是他说话我听得懂。他给他的部队讲什么,我就给我的部队讲什么。
初期的时候都很好,可很快就出问题了。一旦发现敌机,他后面的中队就跑到前面去了,把我们撂到后头去,我们不仅看不见敌机,连苏联的飞机我们也看不见了,这样搞了好几次,我们的飞行员非常不高兴,说苏联人不用心带我们啊。飞行员们就跟我要求,要自己干。我就跟苏联顾问巴什盖维奇谈了这个问题,巴什盖维奇说,现在我们就好 像一个大人带一个小孩,一只手牵着小孩,另一只手要准备打仗。一只手打人家当然打不赢了,只有把小孩先撂下来,才能够战胜敌人。他说你别着急,慢慢来。但是我们的飞行员着急啊,飞行员摩拳擦掌地叫唤了,我跟飞行员李汉商量,怎么样脱离他,我们单独能打上一仗。于是出动的时候,我们照样还是排在中间,但让我们的部队尽量地靠在右边,把敌目标放在我们的左前方30公里,那儿既方便观察也方便进攻。我们的飞行员只要听我一说现在距敌30公里及其位置,你就往那个方向搜索,搜索到敌人你就下去打。这个办法非常灵,第一次照这个办法出击了,苏联空中的战斗员就报告,说是有飞行员冲到前面去,叫我制止,我没有吭气,还照样指挥我的部队往前冲。但是这一次没打上仗,原因在于我的电台不灵。我赶紧借来一部短波电台,有了电台,我就指挥作战了,我们两个还是在一个桌子上指挥,他指挥他的,我指挥我的,我说话他不懂,他说话我懂。
1951年的1月十几号,李汉他们打下一架飞机。苏联方面只认定是打伤,可美国人自己出版的书中记载的是一架F-84被击落。打下来这一架飞机,大家高兴得要命。我发电报给刘司令,刘司令也很高兴,回电鼓励我们。打了这一次,就胆大了,知道空战是怎么回事儿了,等于是揭开了空战之谜了。
第一架F-86是刘永新打下来的,他是个新飞行员,那一次有六架敌机打他,当他打掉了一架F-86时,自己的炮弹也用光了,其他敌机围过来打他一个,把他打掉了。还有一位叫李永泰,12团一大队大队长,他也是炮弹打完了,没打下敌机,四架飞机就围着他打。把他的飞机一共打了56个窟窿,在1万2千公尺上空被打得发动机熄火了,但他就这么着把飞机滑回来了,落到安东机场。苏联的飞行员跑来一看,说,哎呀,这哪里是飞机啊,这是坦克。从此李永泰就有了“空中坦克”的名号。
张积慧打戴维斯那一次是怎么回事儿呢?张积慧他掉队了,他是个大队长,可能是因为太阳的关系吧,他没看见长机,结果带着僚机掉队了。掉队以后他继续往前找的时候,就发现了敌机,跟踪到了新安州附近,他就把这个飞机打掉了。后来人家的僚机又把他打掉了。那一天打仗回来以后,谁也没报告说打掉了敌机,唯独张积慧给我报告说他打掉了飞机。可是没有证据,我不太相信。但是,隔了两天以后,刘司令发来电报,说是美国方面报道,在2月10日那天,他美国的王牌飞行员戴维斯被打掉了。他让我赶快查一查,看看是苏联人打掉的,还是高炮打掉的,还是你空四师打掉的?我正准备派人调查,刘震司令给我打电话,他说苏联那天没出动,高炮也不可能打的这么高,是四师,而且很可能就是12团,你赶快派人调查。我们就先派了一个政治部的青年科长去查,没查清楚,回来了。又派了一个军务科长去查,查出来了,在清川江的北边山坡上,找到了戴维斯的飞机,还有戴维斯的头盔、手枪、标牌什么的。怎么知道是张积慧打的呢?再往前一找呢,在前方500公尺的地方,找到了张积慧的飞机。
空四师的功劳、战绩不算很大,但是很重要,从1950年 12月21日,到1953年的7月21日,这2年零8个月的时间里头,一共出战了4千多架次。记得当年我们把战报报到空军,刘司令把战报拿给毛主席看,毛主席当下批示:空四师奋勇作战,甚好甚慰。当时刘司令还给我学了这段话,“毛主席问方子翼是何许人也,我说他是空四师师长。”说起来挺好玩儿的呢。
我击落了美军王牌飞行员
口述人:张积慧
(86岁,时任空军第4师第12团3大队大队长)
1945年建立航空学校时,我也就十八九岁,已经参军了,经过身体检查,尤其是眼睛、心脏啦,就调我们到东北通化的航校去了。调到航校不久,正赶上国民党大举进攻,赶得我们到处跑,从通化到了牡丹江,又从牡丹江转到与苏联接壤的东安那一带。在老航校飞的是日本飞机,有日本教师教。到了1950年的时候,苏联帮助我们建设新航空学校,教官和飞机也都是苏联的。
抗美援朝开始时我在航空兵第四师,朱总司令还亲自到辽阳检阅我们,由刘亚楼司令员陪同着,朱总司令给了我们很大的鼓励。他说,我们虽然在飞机性能上、飞行时间上不如对手,但只要勇敢加技术,就一定能战胜美帝国主义。
当时还有一个小插曲。刘亚楼司令员陪着朱总司令是从举办检阅仪式的礼堂侧门进来的。当时主持仪式的副师长也是个老红军,他只顾瞄着正门了,结果总司令突然出现在面前,他紧张得忘了敬礼报告。刘亚楼司令员问他为什么不报告?副师长说自己没看到,刘亚楼说,那你现在还没看到啊。
跟我同期学飞行的战友中有一个叫李汉,他是28大队的,比我先入朝,他第一个击落了敌机,记得是F—84,美国的喷气式飞机。这对我们其他人鼓舞挺大,李汉是我们同期同学,他能打下美国飞机,我们同样也能打下美国飞机。
我第一次击落敌机是1951年10月的事,那是一架美国的F—86喷气式战斗机。返航的时候,又有一架F—86尾随,我就准备跟他对头,他也怕撞啊,惊慌了一下子,倒转,结果自己撞到山上了。
在朝鲜战场上,我总共击落10架美军飞机,都是F—86。当时击落一架敌机就给记一等功一次呢。
1952年的2月10日,我击落了美国王牌驾驶员戴维斯,给我记了特等功,还授予我一级战斗英雄称号。
当次战斗很激烈,我并不知道对面的就是戴维斯,只是发现有敌人迎面过来,我也是迎着对过去了,最后我就疾速地转弯来咬他,一下咬住他的尾巴了。这样我就靠近他,靠近他到四五百米的时候,我就向他开炮,就把他给打中了。另外一批敌机也击中我了,我跳伞了,刚好落到咱们志愿军陆军的阵地上,他们还招待我吃了顿饭,记得吃的是面条。
后来美国那边传出来,说是第四联队334中队的中队长戴维斯被击落了,咱们一去查,才发现我把这个美国王牌飞行员打下来了,当时大概是打中他的要害了,他没来得及跳伞,死在座舱里。
我的两位驾驶僚机的战友后来也牺牲了,一个是刘春生,春天的春,生产的生;还有一个叫单子玉,击落戴维斯时,我的僚机就是单子玉,他是丹东人。他们俩都葬在沈阳的抗美援朝纪念陵园,我到那儿去过,看他们,给他们扫墓。单子玉牺牲后,开追悼会,我把单子玉的一绺头发剪下来,一直装在怀里头,每次作战带着,直到抗美援朝胜利。
所以说击落戴维斯,功劳不能说是我个人的。我的僚机还有一系列的后勤保障人员、机务人员,都在那个地方,为着一个共同目标。跟世界上最强的敌人作战,必须练好自己的本领,比如说翻跟头啦,翻滚啦,做上升转弯啦,做俯冲啦,这些东西都得能做,你在空中操纵自如,才有可能拦截敌机打掉敌人,当然人心的力量更重要,你得不怕他,得拿出勇敢精神来,你怕是不行的。从我这些作战当中,我的体会是,打仗一个是靠技术,再一个靠勇敢,靠你的思想,这个很重要。
当年飞行中我也有过教训,当时为了多练技术,多飞行,把技术练好了,好去打仗,没想到超过了规定飞行时间,我从辽阳机场起飞的,在那儿训练,结果练特技动作飞到了沈阳,没有多少油了,我回不了辽阳了,只能在沈阳的机场落地,落地时我冲出跑道,飞机摔了,我自己还受了轻伤。但我的出发点肯定是为了练好技术打美国鬼子,但是做得过分了,没考虑到安全规章。
战争的每时每刻都会有牺牲。
抗美援朝时我身边有两个团长都牺牲了,一个团长是赵大海,他是国民党起义过来的,起义的时候他就是共产党员,山东泰安人,他这个人挺好,他跟美国鬼子作战,飞机中弹掉到海里,尸首没找着。还有一个牺牲的团长叫陈亮,我们同期同班的同学,他是团长,我是副团长。他也是抗大一分校的,我们都是抗大的,当时他跳伞成功了,但是美国鬼子呢,违背世界公法,扫射他的伞……
抗美援朝开始时,我们团从辽阳出发,飞行员满满地坐了一车,回来的时候就剩不到一半人了。战争就是这么残酷。更何况你不是跟别人打,你是跟世界上头号帝国主义打啊,就是这样。
本版文/本报记者 邵延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