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水师学堂成立后,李凤苞推荐的留英学生严宗光(严复)长期在校服务。
早在1876年,严宗光即被李鸿章留意,调至天津,准备接带自英国进口的炮艇,旋因出洋学习驾驶的名单有缺额,他被改派留学。在英国时,严宗光又被郭嵩焘、李凤苞、曾纪泽看好,《郭嵩焘日记》中,有许多记录他们在英国交往的内容。
光绪五年六月廿二日记:"刘伯固送康候回自上海,见示曾颉刚日记一本,讽刺鄙人凡数端:……一论褒奖严宗光太过,长其狂傲矜张之气。虽属有意相抵而犹近事理"。七月十一日记:"又陵(严复)论颉刚(曾纪泽)门第意气太重,天分亦不高,然喜为轻藐鄙夷之论;日记中所载中西时事,去事理远甚,所带人从,皆赘疣也,于使事毫无补济。……又陵言自有理,亦正嫌其锋芒过露。颉刚谓其狂态由鄙人作成之,则亦不知又陵之狂,由来固己久也。"
从曾纪泽《出使英法俄国日记》来看,他对严宗光还是很赞赏的。原文为(三月)"十三日,……核改答肆业学生严宗光一函,甚长。宗光才质甚美,颖悟好学,论事有识,然以郭筠丈(郭嵩焘)褒奖太过,颇长其狂傲矜张之气。近呈其作文三篇,曰《饶顿传》、曰《论法》、曰《与人书》,于中华文字,未甚通顺,而自负颇甚。余故挟其疵弊而戒励之,爱其禀赋之美,欲玉之于成也。"。
此后,薛福成1890年出使英国,他的日记中记录:"查旧卷,光绪十二年署洋督师恭萨克禀曾侯(曾纪泽)云……水师管驾学生二十人,以刘步蟾、林泰曾、严宗光、蒋超英为最出色……严宗光于管驾官应知学问以外,更能探本溯源,以为传授生徒之资,足胜水师学堂教习之任"。师恭萨克为第三届留英学生监督,这个报告,应当反映的是第一届留学生监督日意格、李凤苞的看法。认为他不仅懂得航海,更能探本寻源,足胜水师学堂教习之任。所以被提前召回国内,任船政学堂教习。
严复回国后,又为闽人称颂,陈宝琛认为他"器识闳通,天资高朗",极力推荐给李鸿章。经李鸿章向福建船政大臣黎兆棠索要,1880年李鸿章在给黎兆棠的信中说:"丹崖星使(李凤苞)迭函严宗光堪充教习,闽人多引重之"。4月19日,张佩纶路过天津,李鸿章曾与他讨论海军人才。他的日记记载:"夜,合肥(李鸿章)来话,询及水师将才。……伯潜(陈宝琛)称严宗光者,器识闳通,天资高朗,合肥已往调之来津矣。"此时严复年仅二十六岁,朝中硕臣,均以国士待之。
严复于1880年8月12日抵达天津,参与学堂筹备的各项工作。不过作为教师,他并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能干,一位留美归国分在该学堂继续学习的幼童在写给友人的信中,指责他教学水平低劣。说"那位在英国受教育的,像其他中国教习一样不知如何施教。他上课每次念一小段,使人一听见就感到恶心。数学应该是他的本行,但我们常发现他做几何及代数时也造成不必要的问题,他照书本一字字往下念"。他在学堂的职务,也不是人们常说的"总教习",直到1887年底,我们从文献上看到他的职务仍只是天津水师学堂洋文正教习。关于他在天津水师学堂的情况,由于史料缺乏,后人所知甚少。
天津水师学堂总办吴仲翔在校任职5年后,于1886年离职回任福建船政局提调,总办一职由会办吕耀斗继任。严复于1889年晋升为学堂会办,后又升任总办。人们通常使用王遽常在《严几道年谱》中的说法:光绪十六年"直隶总督李文忠公派为总办水师学堂"。但据李鸿章光绪十九年七月十四日与海军衙门谈论昆明湖水师学堂来天津考试时,提到"当即遴熟谙西学之罗道会同水师学堂吕道、严道认真考校"则吕耀斗此时当仍在学堂任职,严复出任天津水师学堂总办的确切年份待考。
回国后,严复说话依然锋芒毕露,老乡陈宝琛说他"慨夫朝野玩愒,而日本同学归者,皆用事图强"。"常语人,不三十年,藩属且尽,环我如孛牛耳。闻者弗省,文忠(李鸿章)亦患其激烈,不之近也"。他在给堂弟的信中说:"自来津以后,诸事虽无不佳,亦无甚好处。公事一切,仍是有人掣肘,不得自在施行。至于上司,当今做官,须得内有门马,外有交游,又须钱钞应酬,广通声气。兄则三者无一焉。又何怪仕宦之不达乎?置之不足道也。"堂弟劝他多走李鸿章的门路,他后来复信说:"用吾弟之言,多见此老,果然即有好处。大奇大奇。"这是一种近乎矫情的评论。严复在北洋官场厮混多年,岂能不知亲近李鸿章的道理?严复是才子,官场须关系,这都是实情。李鸿章对他本是极欣赏的,他抽上大烟,李鸿章还劝他:"汝如此人才,吃烟岂不可惜?此后当仰体吾意,想出法子革去。"二人关系出现疏远,原因不详,但恐怕未必就是陈宝琛所说的忧国忧民,语气激烈。严复儿子说他"不预机要,奉职而已。"他显然把兴趣放到科举上,于1885年捐了个监生,以后4次参加乡试,皆铩羽而归,连个举人都考不上。他在给友人的诗中抱怨:"四十不官拥皋比,男儿怀抱谁人知?""当年误习旁行书,举世相视如髦蛮",对学了横写的外国文字(旁行书)很不是滋味。后人研究严复,都是从戊戌变法时代的思想家、翻译家入手,很少有人客观地讨论他在英伦归国后执教津门十几年的思想脉络和工作表现。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在这些年头里,严复对自己所从事的海军事业其实兴趣不大,他一直追求的,是另外一条入仕的道路,而那条路,在当是士大夫看来,才是人之常情的正途。
本文节选自《龙旗飘扬的舰队--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 姜鸣 著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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