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9世纪80年代以后,资本主义列强在远东的争夺日益加剧,朝鲜成了国际政治力量冲突的重要舞台,日、俄、英、美诸国觊觎的一块肥肉。从历史传统上看,朝鲜长期是中国的藩属,对外隔绝,欧洲人曾称其为"隐士之国"。为了保护朝鲜以屏御中国东北的安宁,总署理衙门建议,把与朝鲜公牍往来中涉及洋务者,从原来的礼部管辖,改为由李鸿章及出使日本大臣直接与朝鲜通递文函、相机开导,并将结果报告总理衙门。这样,李鸿章就成为中国政府处理朝鲜事务的主要负责人。李鸿章和驻日公使何
如璋都主张采用向各国开放朝鲜门户的方法,施展"以夷治夷"的平衡政策,以避免朝鲜成为某个列强的独占物。1882年5月至7月,丁汝昌奉李鸿章之命,两次率军舰护送道员马建忠前往朝鲜,协助朝鲜与美、英、德国分别签订通商条约。
日本从《江华条约》签订后,在朝鲜获得了许多不平等权利,并对朝鲜统治阶层进行拉拢渗透,引起朝鲜人民的愤怒。朝鲜国王李熙,1863年12岁时,以旁支入承大统,由其父大院君李正应摄政。14岁,李熙与闵氏女结婚。1873年,大院君归政。但李熙十分庸懦,大权落入闵妃手中。闵妃引带外戚势力参政,和大院君遂成对立,各树党羽。在外交政策上,大院君是坚定的"尊王攘夷"论者,主张闭关锁国,反对对外开放。闵氏集团则在外国力和清政府的倡导下,寻求对外开放,但他们对清政府自鸦片战争以来,屡屡在对外交涉中丧失权益的情况知之甚详,对琉球最近被日本并吞也很关注,所以对能否依靠清政府保护,对付日本、俄国等列强的觊觎心存疑问,甚至在不少官员中出现了媚日的倾向。使得朝鲜内部的政治局势十分复杂。
1882年7月23日,汉城驻军因俸米事件发生兵变,暴动队伍冲入王宫,杀死闵氏集团大臣,捣毁达官显贵的住宅,袭击日本公使馆,杀害8名日本人。日本公使花房义质夤夜逃往仁川。24日,大院君被暴动群众迎入宫中,掌握政权。闵妃在乱兵入宫时,化装成宫女逃往忠州,与朝鲜派在中国的使节金允植联系,敦请清政府出兵,这一事件,史称"壬午兵变"。
壬午兵变从群众自发的反腐败、反暴政开始,迅速演变成声势浩大的反开放、反日本的政治斗争,带有强烈的排外情绪和党派斗争色彩。
中国在朝鲜向不设官,兵变的消息至8月1日才从驻日公使黎庶昌的电报中得知。此时,李鸿章已回合肥奔丧,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由张树声署理。兵变发生后,枢臣担心日本借机介入,一面急召李鸿章还津,一面饬令张树声派水陆两军迅赴朝鲜。北洋营务处道员马建忠先前方奉张树声之命,赴合肥向李鸿章言事,甫到上海,即接电谕,命其立即返回烟台,与丁汝昌率军舰东渡朝鲜。8月7日,丁汝昌抵达登州(蓬莱),与帮办山东军务的广东水师提督吴长庆商援朝鲜事,并转交张树声亲笔信。8日,马建忠到达烟台,吴长庆则率幕僚张謇赶往天津。吴长庆,字筱轩,安徽庐江人。为淮军"庆军"首领,因早年派系原因,与江西巡抚刘秉璋走得较近,在淮系内独自立异,结交朝贵以为攀缘,罗致文人以通声气,而不为李鸿章所喜。此时虽官居广东水师提督,却并未到任,仍带所部,驻防山东。张謇,字季直,江苏南通人,16岁中秀才,23岁入吴长庆幕府,时年29岁。虽尚未显达,已是吴长庆的重要助手。9日,吴、张抵达天津,与张树声闭门密谈东征大计。马建忠、丁汝昌则带领"威远"、"超勇"、"扬威"3舰从烟台出动。此前,黎庶昌致电国内,主张对日强硬,并在解决朝鲜危机后"由我主持国是"。张树声对此表示赞同。同日,在华朝鲜官员金允植还提出了拘捕大院君的方案。11日,吴长庆、张謇乘轮返回登州,发布开拔命令。
张树声、吴长庆决策的核心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事变。张树声虽为淮系中除李鸿章以外最有影响的人物,也是李离任前自己选定的继任者。但从前述的李鸿章、张树声、张佩纶三角关系中,我们已能感觉到彼此间的微妙关系。张树声临时替代李鸿章做"看守总督",直督衙门里全是李鸿章留下的旧人。他要在短短数月中崭露头角,壬午兵变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好在李鸿章幕中的袁保龄、马建忠都主张对日强硬,薛福成更强调吸取日占琉球的教训,吴长庆所部又驻扎在烟台附近,便于调动,所以这次出兵行动部署得极为迅速周密。
10日,中国分舰队抵达仁川时,日本的"金刚"舰已先期到港。经过考察,丁汝昌12日乘"威远"回天津汇报局势,马建忠同"超勇"管带林泰曾、"扬威"管带邓世昌坚守仁川。十天中,日本向仁川增派了7艘军舰,1营陆军,形势日益紧张。20日,吴长庆、丁汝昌率2000人分乘"威远"、"日新"、"泰安"、"镇东"、"拱北"5船衔尾而来。吴长庆幕中,除张謇之外,还有一个23岁的青年袁世凯。袁世凯是袁甲三的从孙,袁保龄的侄子。去年到登州投军,帮办庆军营务处。他于次日黎明,率500人赶往汉城,吴长庆也带大军随后出发。26日,吴长庆、马建忠、丁汝昌在汉城设计扣留大院君,由丁汝昌护送,冒雨夜行120里,次日清晨抵达南阳,登上"登瀛洲"舰,直送天津,旋幽禁于保定。
早在清军发兵之前,清政府即根据金允植的说法,把兵变的祸首推定为大院君,此说是否确有依据令人怀疑,把亲华排日的大院君说成是亲日派更是个错误。但大院君入宫后,乘机扩充势力,将其带走,显然可以保证清政府在朝鲜继续推行对列强均等开放的政策,也以此敉平事端,防止日本的介入。这是中国近代海军第二次直接参与保卫国家利益的军事斗争,也是北洋创办新式海军以来的第一次对外行动。事定之后,吴长庆部暂留朝鲜,袁世凯更是在朝鲜度过了漫长的12年。朝廷在平定壬午兵变中体会到海军的快速机动作用,甚为满意,以李鸿章创办有功,交部从优议叙。中国出兵朝鲜,是为了阻止日本对朝鲜的干预介入,强化在朝的宗主权。但在随后的朝日谈判中,却没有正确指导外交斗争,致使日本在8月30日即与朝鲜签订《济物浦条约》和《修好条规续约》,朝鲜向日本赔偿损失费55万元,允许日本在朝鲜驻兵,并开放通商口岸。此时,中国海陆大军云集仁川、汉城,在取得战略主动的情况下,居然默认日本前所未有地取得了海外驻兵权,为后来的中日冲突埋下祸根,不能不说是外交上的一大失败。
朝鲜事态给李鸿章马上返回天津创造了机会。他写信告诉张树声:"今中旨叠催,而前咨王夔翁(王文韶)文内原有假满后海上或有警报,即赴津筹办之语。朝日纷争,虽未足云警报,究于海防微有关系。明知大才筹画,悉合机宜,即鸿章前去亦断无所增益。圣意殷盼,岂敢漠视,自食前言?……粤中人来,谓沅帅(曾国荃)五月二十四日由湘登舟,忽病发而止。果尔则执事回任两粤固在意中。若无意南行,而鸿章被诏迫趣,终不免此行,只可专办通商,奉屈台旆驻省经理直督事宜,兄必力为筹助,无分畛域。服制期内,无再握畿篆之理。"此信意思十分明白,朝廷夺情,我李鸿章即将回任。曾国荃奉旨署理你的两广总督,现在看来因病不去了,你回广东应无问题。如果你不愿南下,则我俩合作,我署理北洋大臣,你署理直隶总督,如何?官场之中,把话说得如此明白,无处不透露着凛然的霸气,自然显示出李鸿章在淮系中的盟主地位。
张树声在处理壬午之变中是得了分的。张謇在朝鲜时,撰"朝鲜善后六策",向其建言。大意包括:或将朝鲜废为郡县;或在朝鲜设置监国;或置重兵,守其海口,而改革其内政;或令其自改,而为练新军,联合我东三省为一气;对日本,则三道出师,归复琉球。旋因李鸿章回到天津,嗤为多事,搁置不议。而张华奎却又将其早早携至北京,交五六清流密友传观。一时流传都下,潘祖荫、翁同龢咸以为善,宝廷、邓承修等人还专折上奏,连慈禧太后都引起关注,转询之李鸿章。在李鸿章看来,此事显然是张树声、吴长庆联手自立山头的又一举措,私下暗作防范置,欲将庆军改属马建忠节制,而令吴长庆回津待命。消息传来,张謇等一干幕僚愤愤不平,力劝吴长庆引退,并请其上奏解除本职住京。吴长庆开始同意,这就势必演化成与李鸿章的公开决裂,后经袁保龄、周馥等人的斡旋才没有实行。到1884年春,李鸿章又以越南形势紧张,复将吴长庆赴朝庆军6营一析为二,命吴长庆带正营3营回奉天金州一带驻防,留副营3营由吴兆有统带,继续驻防朝鲜;同时委任袁世凯办理该部营务处。吴兆有才能平庸,这为袁世凯后来乘势崛起创造了机会。袁世凯从此直接投靠李鸿章,一切更革,颇让吴长庆难堪。张謇为此特地写信痛斥袁世凯,此后,张謇与袁世凯20年不通音信。
1884年7月13日和10月26日,吴长庆和张树声分别病逝于金州和广州。
本文节选自《龙旗飘扬的舰队--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 姜鸣 著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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