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中越边境地雷村:村民雷区刨食有人曾被炸三次

2017年12月07日 09:47 人民日报海外版-海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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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争已远,危险犹存。没人知道中越边境云南段近三百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在战时究竟埋设了多少地雷。然而战后30年间,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老山、八里河东山这些当时交战双方争夺激烈的地方,仍时不时有隐藏的地雷突然爆炸,惊破当地村民宁静的生活。

  生活在战后的“地雷村”村民们无从选择,为生活所迫在雷区刨食,饱受雷患之痛,触雷伤残、死亡的情况屡见不鲜。

  “地雷村”生活多艰。有村民的大半生都在跟地雷和命运做斗争。他们或失去自己的双眼,或失去自己的腿脚,或失去自己的亲人。。。。。。他们终究没有放弃,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拆雷方法,甚至排雷开荒种了数百亩土地。

  而雷区村民命运或因扫雷部队的到来开始改变。2015年6月,中越边境云南段扫雷部队组建,随即启动第三次大面积扫雷行动。截止2016年12月,扫雷部队共扫除雷区18.4平方公里,清除地雷和爆炸物5.3万余枚。2017年11月27日,中越边境云南段第三次大面积扫雷行动在暂停11个月后再次展开。

  这一次,我们随扫雷部队一起记录在雷区刨食的村民现状,目击南部战区陆军云南扫雷大队在这里冒险排雷的艰辛,直面雷区生活的残酷,并与村民们一起憧憬部队大规模扫雷之后的安宁生活。

  11月27日,中越边境云南段新一轮扫雷行动启动。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胥辉 王万春 摄

  植被繁茂的八里河东山位于中越边境,当年,这里是中越部队轮番攻守的主阵地。时光荏苒,战争已过去30余年,然而战争期间双方埋下的地雷依旧没有失效,造就了一个危险四伏的“地雷村”。生于斯长于斯的村民们,不知道哪一天在上山割草、下地干活的时候,就会被那些隐藏的地雷,夺去自己的眼睛、手脚,甚至生命。

  60岁的邹大树,大半生都在和这些地雷斗争。他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拆雷方法。这位云南文山州麻栗坡县天保镇八里河村的村民,家中父子五人,仅他一人身体是“完整”的。他的父亲、大哥、三弟在干活时分别被地雷炸伤后截肢,26岁的四弟在拿地雷把玩时爆炸,当场死亡。

  11月27日,扫雷官兵开赴八里河东山老母弄雷场。

  无情的地雷给村民们带来了巨大的伤痛。据不完全统计,八里河村54户村民,数十年来村里近百人触雷被炸残或炸死。

  “那些炸坦克的地雷重约10公斤,一个人踩上去不会爆,而有些小地雷看起来虽仅有月饼大小,但一不小心踩上去就炸了。”11月27日,邹大树向澎湃新闻谈起他的“排雷经”。压发雷、绊雷、吊雷。。。。。。从地雷品种到它们的净重、插销、装药量等,邹大树都了如指掌。他边说边蹲在地上,弯腰比划着拆雷的动作。突然又站起来,手指他家房后紧邻的八里河东山说:“那里(地雷)太多了,我们都不敢去。”看上去,他的表情凝重。

  “地雷村”村民的命运或将得以改变。

  11月27日,中越边境云南段第三次大面积扫雷行动新一阶段扫雷展开仪式正式启动,这标志着该地段扫雷行动在暂停11个月后再次展开,南部战区陆军云南扫雷大队一队的67名官兵受命挺进雷场,展开扫雷行动。扫雷大队一队教导员殷炳汉介绍,扫雷行动重启后,官兵们将在一年时间里彻底排除近38平方公里雷区,同时协助雷区所在地政府对24平方公里雷区进行永久性封围。

  八里河东山

  被地雷包围的村庄

  从麻栗坡县城沿210省道往天保口岸方向约10公里处,拐上一段山路,沿途可见画着黑骷髅头的警示碑,上面写有“雷区,禁止入内”字样。不到10公里山路,这样的警示碑就有六块。

  八里河村周边,这样的警示碑随处可见。

  天保镇八里河村位于这条山路的尽头,翻过村子旁的东山岭,就进入越南境内了。八里河村三面环山,开口西朝老山,东山和老山之间相隔210省道和南温河。当地人介绍,两座山头都是当年战争时的重要前线阵地,也是双方军队轮番攻守争夺的制高点。

  八里河东山阵地道路正在施工。

  11月27日中午,村民陈正方正忙碌为他家盖新房的工人们准备午饭。陈正方有两个孩子,今年春节后,妻子和孩子都外出打工了,他一个人留守在家里。陈正方左脚被地雷炸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陈正方先后触雷三次被炸,他的左腿被截肢。

  澎湃新闻发现,陈正方几乎浑身是伤。他自嘲,地雷让自己变得像电视剧《水浒传》中“青面兽”杨志的形象:秃顶、身材魁梧,由于地雷爆炸物嵌入了皮肤,他的半边脸变青了。“眼角膜也被炸坏了,几乎看不清东西。”

  陈正方左腿在触雷后截肢,他坐在自家沙发上抽烟,他先后触雷三次被炸。

  陈正方坐在房间里的破沙发上,躬下身子挽起左脚裤管,假肢露了出来。被地雷炸伤后,医生将他的左脚从脚踝上方处截肢,为防止安装的塑料假肢脱落,陈正方只好用一根布条把假肢固定在膝盖位置。走路时间长了,假肢与脚体部位就会磨破皮。

  他的左手食指已无法自由弯曲,前胸、两个手臂至肩膀部位,满是疤痕;右脚小腿,可明显摸到一块硬邦邦的异物,他说不清楚里面是泥巴、石子、木屑还是弹片,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生疼。

  竖立的石碑上写有封雷区管理规定。

  澎湃新闻走访发现,在八里河村的田间、地头和山林间,均可见竖立有雷区标识的警示碑。这些警示碑由麻栗坡县人民政府竖立于2011年至2012年间。

  村民们说,即使这样,如果不小心,还是有人会踩上地雷。

  据不完全统计,八里河村有56户村民,从战后到现在,有近百名村民因触雷被炸残或炸死。

  

没人能说清埋了多少地雷

  八里河东山制高点海拔1175.4米,山脊就是中越边界。

  60岁村民邹大树回忆,1984年,村民们受到对方的骚扰和袭击,很快,村里驻扎了我军部队。村民知道,要打仗了。麻栗坡县人民政府官网显示,双方交战时,八里河东山因战斗环境艰苦、复杂而著名,被称为“八十年代的上甘岭”,站在最高峰鸟瞰整个中越边境地区,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气势。

  邹大聪两口子和他的二哥邹大树。

  邹大树清楚记得,战争期间,部队在村里来来往往。“晚上山上树林里的萤火虫一闪一闪,看上去感觉是敌人穿摸过来了,出于防御考虑,布设了很多地雷。

  南部战区陆军云南扫雷大队扫雷四队队长龙泉告诉澎湃新闻,老山、八里河东山都是中越边境的制高点,双方交战为了争夺制高点,轮番攻守,战斗异常激烈,防守一方担心对方在夜间穿插、偷袭或派遣侦察兵渗透,双方都在边境大面积埋雷。

  究竟埋了多少地雷?没人说得清。八里河村所在的八里河东山作为前线重要阵地,所埋地雷品种多,仅村民邹大树熟悉的地雷就有五六种。

  比如吊雷,吊在树上,走路过程中,一旦头触碰到就爆炸了;有些地雷看上去虽然只有月饼大小,可是爆炸威力却不小;专炸坦克的地雷重约10公斤左右,一个人踩上去也不会爆;还有绊发雷,与其相连的钢丝隐藏在草丛里,不小心脚挂到钢丝,整个人瞬间被炸倒。根据各种地雷的性能不同,地雷表面为木壳、塑料壳、铁壳等。

  扫雷战士拿着仪器正在地面探测。

  公开报道显示,八里河村里发现的地雷,有中式、越式,还有苏式、美式;除了地雷,还发现了迫击炮弹、手榴弹、子弹等爆炸物。

  据邹大树回忆:有时候行走在山林里,还没等回过神来,踩在脚下的地雷就炸了;还有些路,走在前面的人没事,结果后面的人跟过去就被炸断了腿,更有甚者,同一条路,前几天行走是安全的,可是过两天原路行走,就会有人踩雷被炸。如果遇下雨山体滑坡塌方,还有地雷被水冲下山。

  不断有人被炸,地雷村的村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些村民自发加入排雷行动中。时间长了,有村民还成了排雷专家。仅村民邹大树一人,从战后到现在就排了四五十颗地雷。53岁的村民陈光富,为排雷做出了贡献,原昆明军区还为其颁发过一支笔、一个烟灰缸和三等功荣誉证书。

  有村民被炸三次

  地雷让村民们付出了血的代价。谈及被地雷炸伤的情景,陈正方至今记忆犹新。

  1993年的一天,陈正方与同村村民持镰刀去房屋附近的地里割草,镰刀刨出了一颗地雷,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地雷瞬间爆炸,飞溅的沙石伤及他的眼睛、脸等多个部位。

  村民们将鲜血淋漓的陈正方紧急送往县医院,医生检查发现,他的左手食指也被炸断。医生建议把受伤的手指头截肢,陈正方没答应,回家后自己找草药包扎,虽然指头保住了,但至今没法自由伸曲。此外,他的眼角膜受损、视力下降,看东西模糊不清,大部分脸变成了青色。这是陈正方第一次触雷被炸。

  另一次是1998年的一天,陈正方在地里干活,不小心踩中地雷爆炸。他的腿被炸两个小洞,鲜血直流,回家简单包扎后没去医院。时间长了,他的右脚小腿,可明显摸到一块硬邦邦的异物,他说不知道里面是泥巴、石子、木屑还是弹片。

  左腿截肢的陈正方坐在自家门口,安装了假肢还能走路,但走的时间太长,接触部位会磨破皮。

  陈正方遭遇第三次地雷爆炸,他不得不面临截肢。2003年9月的一天上午,40岁的他和另外三名村民一同上山割芭蕉叶回家喂猪,途中,踩中一枚地雷爆炸,陈正方被当场炸翻在地。为向村子里求救,三名同伴将其背了近两公里,最后,在部队官兵帮助下被送往麻栗坡县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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