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在龙旗下：中日战争目击记》封面

　　本文节选自《在龙旗下：中日战争目击记》，该书为本次书展的参展作品，系英国海员詹姆斯·艾伦所写的回忆录，1898年在伦敦出版，本名“在龙旗下”(Under the Dragon Flag)，20世纪30年代由费孝通及其兄费青共同翻译成中文，以副标题“中日战争目击记”为名发表在《再生》杂志上。全书分7章，约7万字。

　　詹姆斯·艾伦曾被日舰“严岛号”俘虏，与舰上懂法语的中尉日高有过一些对话。

　　起先，我在那只船上混在日本水手里，自然很觉得有趣。船在军事动作准备下，一切都井井有条，异常整洁。所有职役服务人等都极活泼胜任。看了这一辈活跃、敏捷、刚毅的水兵，真令人不得不感到即使世界上最好的海军——我是指大不列颠——也得承认他们是顽强的敌人。记得他们每天都要练习射击。这次把胶东号——那艘倒霉差船的雅号——如此迅速准确的击沉，就可证明他们技术的精良和纯熟了。

　　日高中尉和我有很多的谈话，尤其在他守望时间。我们的谈话，最多是讲到战事和航海等事。对于中国人，他表示无限的藐视，——这确是有所应得——他说日本海陆军并未料错，对于这种敌人是可以任所作为。——用他动人的语调说：“aussi loin que mer et terre puissent novs mener”。(无论怎样远的海上陆上，只要能去，我们就可去。)

　　“我们为这次战事已预备了好久” ，他说，“所以很自信我们的能力。”

　　我说像日本这样一个僻处一隅的国家，三十年内，在商业及思想各方面均能吸收西欧文明，确具有非常的速率。

　　“是的”，他回答说，“我们能学，已学了许多，因为觉得知识常能给我们处世的利益。” 他曾到过法国，对于法国的造船和航海术表示十分仰慕。当我说现在英国海军仍能像以前一般很容易战胜法国时，他好像有些疑惑。——他对于普通的海军历史懂得很多。“当然可能，”他说，“你们海军比他们大得多。”

　　我就解释我们海战的胜利，并非靠了数量的超越。“虽是”，我也须承认，“我们确维持着较任何国多一倍的海军，因此别国没有一个敢单独来攻击我们。他们敢来，就会把他们破碎的水盆堆成小岛。除了数量，现在的英国水手仍比法国的能干些。虽是环境已经全变，出众的水手，总会在新事物里显示身手。”

　　他还是狐疑地摇头。说他希望能看一次英法间的战争。

　　“很好”，我说，“你在未老前大概会看见一次。或竟看见英国和半个世界开战，而英国得到战胜利，这等事在过去已有过一二次了。”

　　另外一次我们谈到了俄国，日高说：“俄国在想中国。”

　　“俄国在想一切呢！”我说。

　　“呀！他们也在这样说你们哩。”

　　更有一次，我问他对于鱼雷的意见。

　　“好”，他说，“对于鱼雷的知识现在还很浅。射放时不一定得法。虽击着了，破坏力极大，但炮火可以拒其迫近而减少其效力。因为只要一击，就没有建筑物能抵抗这二百磅棉花火药的爆炸，无论怎样紧密的间壁都不足当其锋。只有巡舰一类的船，速率快，装置着速射的枪炮，最适宜于对付鱼雷艇，因为他们可以不使鱼雷艇靠近。现在军舰愈造愈长，反给鱼雷较大的目标。在我理想中，大小适中，武装不过重，速度快，藏煤富，快射炮愈多愈好，这才是现代最好的军舰。建筑巨舰政策，殊足怀疑。因其很易受鱼雷轰击。在这种状况之下，我认为船舰的驾驶便捷实在比武装巨重为重要。因为无论如何，被鱼雷轰击着了，总是无法幸免的。”

　　这些就是我和那位少尉谈话的内容。

　　作者目击的海战情景

　　在震耳的炮声中，我们上了岸，爬上最高处所。用了望远镜，全战区就了然在目。这时为状已极可怖，风很定，浓烟郁罩着不动；炮弹炸裂声似霹雳般回响着。

　　时正午后二点半钟。战事已继续了三个钟头。我们没有看见开始，所以一时颇难辨认。战舰散聚无常，可见双方都无确定的策略。显明的是战斗已渐近岸。最初，近岸的一艘约离岸一海哩半，我们到后三刻钟后，许多船舰已都在距岸二英哩之内。邱勃说，战事完毕，一半船舰均会上了岸。此时船舰已较易辨认。中国人确已在渐渐倒运。日本船舰的行动已趋一致，对敌舰取包围势，猛裂炮轰。他们在射击速度及策略上均占优势。几艘中国舰看去入绝境。他们全无合作行动，但炮击也不弱。几艘日本舰已着火。我们虽不能把每一船舰都认清，但，至少，日本船舰的数量和武备，并不比中国舰队弱。他们尤是注意中国的两艘铁甲舰镇远和定远。

　　一舰上的一个三十七吨克虏伯大炮已静了下去，其他快击炮却还在活动。三点钟后，经远着弹起火，从烟幕中望去，像一团火块，且已在渐渐下沉。三四个敌舰围住了他猛烈轰击。最后，他向水底一沉，一切都不复见；四围的黑烟挤拢来代替了一霎前光赤的船身，好像一层黑幕把千百人葬身之地霎那盖末。一时炮响像弛缓了些，但一忽后又恢复了旧状。这时日本旗舰松岛全身着火，好像也将遭同样的命运，但后来火居然渐熄，他也就退出了战线。

　　这时，中国舰更被迫近岸。超勇已完全损坏，在离我们一海哩远的地方靠了岸。用了望远镜，我们能很清晰的看见他可惨的状态。船的上部已击成碎片，甲板上躺满了尸首，水手都在上岸逃命。跟着，扬威也在破碎和着火的情状下靠岸。他离我们较远，难于看清。在日本方面，除了旗舰和几艘较小的战舰受了大损外，我们还没有看见沉没过一艘。他们继续着攻击，对于号令都很快的服从。反之，在大清方面，则已看不到什么号令。到后来，另外一艘最好的战舰致远也入了厄境。她已坚持好久，抽水筒在不断地抽出水来，因为我们可看见从船内抽出来的水流。她勇敢地单独战斗。直到沉没，他甲板上和顶楼上的炮仍不断射击。结果，船舷完全破坏，船尾倾侧，推进翼露出水面，一步一步地归于消灭。日本船舰上得胜的狂呼，很可清晰地听得。镇远，定远想来挈助他，但已太迟了。

　　五点钟，夜色渐重，炮声也渐销沉。敌对的舰队，均行分散。中国船舰渐向南消失于沉沉的暮霭中。日本舰向海上退去。我们也就上艇回哥仑布。一路议论着刚才的战事和他的再现。中国人的败北，其实一无足奇。因为从前在英国人训练下的效率现在已经销失。当我在大连湾时，曾同潘维士先生 Mr. Purvis 谈话。他是致远船上的一个工程师。我问他若遇到相等的日本舰时，则胜败将如何。他说，若中国人驾驶得好，则大概可胜。这话一听就可知他对此很有怀疑。 “他们都很勇敢，”他说，——对于此点，我很可答复，他们确没有显著的畏缩，——“我相信丁确是一个好人，可是他却在封汉纳根 Von Hannecken 的指挥之下”——这是指封汉纳根上尉，他是一个德国陆军军官，在舰队里当外国自效军。这句话的含义很易见，就是说，他才是在接触时真正发号使令的人。丁总司令是承受他意志的。我不敢信这话是一定准确，但是若是准确，则全舰队的策略是置在一个小兵手里，岂非骇人听闻！更记得潘维士先生还说过，舰上有二三只气锡已旧损不可用，(指已沉没的超勇舰)并且训练的疏弛实由于号令不行。例如，有人说从旗舰所拍发的命令电报，都被各舰上的电报员变更或竟搁置。后来和工程师的记录一比较，才证实了这话。

　　有一点使我很觉希奇：就是那称为现代海上战争里的黑马，那可怕的鱼雷，此次却很少用着。双方均有几只鱼雷艇。但在中国方面，直等战事已起了一小时之久，他们才行参加。据日本方面说，他们始终没有使用鱼雷。此外，鱼雷从未见有一次有效的射击。从我所目睹的事实说，我认为除非两只敌对战舰已相离很近，鱼雷击中的机会是很少的。即在那专备的船艇上，瞟准较易，但受敌方枪炮射击的危险也太大。在鸭绿江一战中，鱼雷确未得适当的机会，但至少可显示鱼雷的效力多被过于重视，炮击到底还是海战里的主力。大约对于停泊着的船只和舰队，鱼雷的突击最具效力。威海卫之役可作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