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现代舰船》,作者是海军史专家陈悦)
据日本海军战后的统计数字显示,由于当天丰岛附近海况较好,舰体摇摆程度不大,火炮瞄准容易,因而日本军舰上火炮装填、发射速度都极快。6寸速射炮的射速达到了每分钟4发,而4.7寸速射炮的速度更是达到惊人的每分钟7发,综合一游3舰,一侧作战时可以获得5门6寸炮(“吉野”3门、“秋津洲”2 门)、7门4.7寸炮(“吉野”3门、“秋津洲”4门),以及2门260毫米口径克虏伯和3门150毫米口径克虏伯火炮的火力,约计每分钟17门大口径火炮共可以投射80余发炮弹。
在如此可怖的火力打击下,“济远”舰上的北洋海军官兵不稍退避,进行着英勇的还击。重翻甲午战争的历史,我们会看到一个惊人的事实,长久以来倍受国人恶评的北洋海军,实则在真正的海战到来时,大部分官兵都表现出了极高的战斗素质,日本方面出现的紧张慌乱,在中国军舰上却找不到任何踪影,在比日本军舰恶劣得多的战斗环境下,中国海军官兵们发挥出的水平令人尊敬,这一部分要归功与英国人琅威理就任海军总教习期间的严格训练,一部分则是因为官兵们都是长久在自己的军舰上服役,长期的历练,对自己的职责所在异常熟悉,加之对日本海军的枕戈待旦,一旦战斗爆发,所能迸发出的战斗精神是可想而知的。
“开放”、“装炮”、“推炮向外”……枪炮二副柯建章挥舞着军刀,在指挥水兵作战,猛然间,日舰发射的一枚炮弹击穿了“济远”前主炮的炮罩,发生剧烈爆炸,在炮罩内四散的破片产生了灾难性的后果。遮护在“济远”舰210毫米主炮上的全封闭穹盖式炮罩,厚度仅有1.5英寸,抵挡敌方军舰桅杆上的小口径速射炮尚能应付,但对于大口径炮弹而言,这个厚度显然太薄了,然而挡不住大炮弹的炮罩却能拦住飞散的破片,结果导致炮弹爆炸后产生的破片在炮塔内四处反 弹,许多水兵被击中倒下。柯建章,这位福建籍,没有海军学院学习资历,而凭着实干,从基层水兵一级级考升选拔出来的军官,不幸被破片击中胸部,当场壮烈牺牲,在日本军舰弹如雨注的攻击中,“济远”舰的前主炮寂静了下来。
但短暂的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官从人群中挺身而出,“召集炮手装弹窥准”。黄承勋(1874-1894),湖北京山人,天津北洋水师学堂驾驶班毕业的见习军官,1890年分配至“济远”舰实习。“济远”舰受命出航韩国行前,在暑气将到的刘公岛上,舰队中的朋友们为他饯行,黄承勋激动地对一位担任医官的挚友说道“此行必死!他日骸骨得归,惟君是赖。莫逆之交,爰以敦托。”
遍观中外战史,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种现象,很多战前就立下马革裹尸之志的将士,在面临生死抉择的一刻,大多都能做出大义凛然的行动。接替前主炮的指挥后,黄承勋一面安排包扎伤员,一面激励士气,督促继续装弹开炮,然而很快又一枚炮弹击中了“济远”舰前主炮塔,黄承勋的手臂被破片打断,顿时倒地,身旁的水兵立刻将他扶起,准备送入甲板下医伤,黄承勋用力摇着头说道,“尔等自有事,勿我顾也”,言罢就停止了呼吸,殉国时年仅21岁。这位浑身是血的年轻军官静静地躺着,未能合上的双目似乎还在默默督促着身旁那些满眼热泪的水兵们继续战斗……
被日舰炮火集中攻击的,除了炮台外,还有军舰的中枢指挥部位——装甲司令塔。“济远”舰在设计时,可能是出于避开前方巨大的主炮台遮蔽的考虑,竟然将司令塔破天荒地高高安置在飞桥之上,虽然这样可以获得良好的视界,但将如此重要的部位大面积暴露在外,战时的危险性是可想而知的。日舰的炮弹不断在飞桥附近爆炸,弹片打在司令塔上发出雨点般的声响,司令塔内,管带方伯谦和大副沈寿昌并肩站立,不时校对着罗经指向,在指挥军舰依既定航线往威海方向航行。突然一声惊天裂地的巨响,司令塔内立刻被烟雾和碎屑包裹,一颗日本炮弹击穿了1.5英寸厚的塔壁。
上海籍的沈寿昌(1865-1894),年仅10岁时就考中留美幼童,派往西方留学近代科学知识,在物理化学方面尤有造诣,但是留美计划由于受到清流顽固派的攻击而夭折,沈寿昌空怀一腔抱负和同学一起被撤回国,这批没有任何科举功名的年轻人,为当时的传统社会所无法容纳,其中大部分被李鸿章接纳进了海军,用另外一种方式报效祖国。1886年开始,沈寿昌就长期出任“济远”舰的大副一职,此刻散入司令塔内的破片击中了他的头颅,脑浆迸裂,不幸捐躯。同时阵亡的还有管旗头目刘鹍、军功王锡山等。
震倒在地的管带方伯谦在水兵搀扶中站立起来,面无人色,他的脸上、军服上溅满了大副的脑血。这位福建船政学堂一期毕业,有留学英国资历的舰长,在北洋海军中向来以“聪明”著称,福州、上海、威海、烟台、旅顺,沿海各大港都有他置下的房产,对他而言,苟且保住生命有着更大的吸引力。在零距离体验了死亡的巨大恐怖后,方伯谦的意志开始动摇。
高级军官前仆后继纷纷阵亡的“济远”舰,在一游3艘军舰猛烈火力的聚攻下,显得岌岌可危,日本海军官兵终于发现,中国军舰原来是那样弱势。然而就当此时,一游的阵列突然出现混乱。谁都未曾想到,紧随在“济远”之后的小型巡洋舰“广乙”,这艘无论防护还是火力都弱于“济远”的国产军舰,竟然会高速冲向日本舰队,直逼“吉野”。
7时58分,在管带广州人林国祥的指挥下,“广乙”舰急速冲向“吉野”,舰首主甲板下的鱼雷发射室内,鱼雷军官正在督导水兵准备发射鱼雷。对于火炮武备单薄的“广乙”而言,并列在舰首的2具鱼雷发射管,是她最大的优势武器,此刻冲向日本舰队的用意非常明显。一是冲乱日舰阵型,缓解“济远”遭受的压力;另外则是借机使用鱼雷兵器发起突击。
目睹突然从硝烟中冲出的中国军舰“广乙”,坪井航三和河原要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对这艘不要命的小军舰颇感震惊,急忙下令转舵规避,以利用“吉野”舰航速 快的特点高速脱离。攻击“吉野”未果的“广乙”,则转而冒着弹雨冲向日本舰队的2号舰“秋津洲”,逼近至距离“秋津洲”舰尾仅600米时,准备发射鱼雷。
上村彦之丞在司令塔内突然得到近距离发现“广乙”来袭的报告,遇到了一位同样充满战斗精神的中国舰长,上村彦之丞显得格外兴奋,立刻下令暂时不管“济远”,改为全力攻击“广乙”舰。几名传令兵迅速奔向各处炮位,“秋津洲”舷侧的120毫米和47毫米速射炮开始不断倾泄弹雨。由于双方距离过近,“广乙”的飞桥很快被击中,一名机关炮手坠落牺牲,紧接着一根桅杆又被打断,随即又有炮弹竟击中了“广乙”舰的鱼雷发射室,击毁了鱼雷发射管,幸而鱼雷未被引爆。此后不久一颗开花弹在主甲板上炸开,官兵死伤20余人,操舵手也在战斗中阵亡。在“秋津洲”战后的弹药消耗统计里,记载了共发射6寸速射炮弹45发、4.7寸速射炮弹120发、小口径速射炮弹248发,这其中的很大部分显然都是射向“广乙”的。弱小的“广乙”尽管不断中弹,依然不屈不挠与“秋津洲”进行周旋。
随着炮战的继续,丰岛海面上的烟雾越来越浓,咫尺莫辨,传统的信号旗语已失去作用。 “秋津洲”舰拉响汽笛,很快得到尾随其后的“浪速”舰响应,2艘大型的穹甲巡洋舰于是不顾“济远”,合力围攻“广乙”。面对如狼似虎的强敌,“广乙”舰并没有退缩,反而 巧妙地变化阵位,突击到了距离“浪速”舰尾仅3、400米处,被惊出一身冷汗的东乡平八郎立刻下令一面转舵避让,一面用左舷火力猛烈射击。短短几分钟内,“浪速”共向“广乙”射出了260毫米炮弹2发、150毫米炮弹4发、57毫米炮弹7发、其他小口径机关炮弹232发。
几乎同时,“广乙”舰的一颗炮弹击穿了“浪速”左舷,在舰体内部通过,击毁了后部的备用锚,击伤了锚机,但由于距离近,“浪速”舰发射的炮弹大都命中。在“秋津洲”、“浪速”压倒性的火力下,经过一系列毁灭性的打击后,“广乙”舰单薄的舰体再也无法承受,舱面的设施几乎被一扫而空,舵机被打坏“不堪行驶”,全舰160名官兵,伤亡竟达70 人以上,舱面人员几乎无一幸免。继续战斗、突破日本军舰的围击显然已经不可能,而附近的韩国港口又都距离过远,管带林国祥被迫下令转舵向海岸方向撤退,准备抵岸后登陆前往牙山,与叶志超部陆军会合。
望着不断翻滚着浓烟火光,向西方海岸蹒跚而行的“广乙”舰,“秋津洲”、“浪速”整队准备追击,2艘军舰上一片欢声雷动。然而就在此时,远处的“吉野”突然发出了收队集合的信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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