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岛

　　“中日合作比钓鱼岛更有价值”

　　———专访日主张“钓鱼岛非日固有领土”的前高官孙崎享

　　日本前外务省国际情报局长孙崎享近日在《朝日新闻》刊文称，钓鱼岛“并非日本的‘固有领土’，而是一块‘争议之地’”，并认为“搁置争议”是对日本最有利的选择。孙崎的这一观点在日本国内引发争议。7月18日，孙崎享在家中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独家专访。在长达3小时的对话中，孙崎系统阐述了钓鱼岛并非日本固有领土主张的背景、日本有关方面单方激化冲突的原因以及中日应该搁置争议的考量。

　　“日方不要一味陷于自己主张”

　　记者：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您表示钓鱼岛很难说是日本“固有领土”，围绕钓鱼岛所属权是存在争议的。这和日本政府的外交辞令有所不同，为什么您这么说？

　　孙崎：固有领土一般指历史上拥有数百年左右的长期管辖权的领土。钓鱼岛是1895年之后日本才占有的，怎么能说是日本固有领土呢？

　　日本国内对钓鱼岛问题十分关注，但如果去问日本民众，是否了解中国的主张，几乎没人答得上来。我认为日本在钓鱼岛问题上一直以来的主张是有缺陷的。

　　当然，我并非要求日本放弃自己的主张和立场，而是想告诉日本人，日方的主张并非百分百正确，我在观察中方立场时，认为确实站得住脚的说法是，历史上明清时代，中国在钓鱼岛的确存在一定程度的管辖权。

　　我现在在日本主张钓鱼岛并非日本固有领土的原因是，如果一直强调钓鱼岛是日本固有领土，日本国内将会形成进一步加强实际控制的舆论氛围和政治气氛。而如果日本采取进一步行动，中方也一定会采取应对措施，两国之间陷入“负螺旋”，爆发冲突的可能性就大幅增加。这对中日双方均不利。与钓鱼岛自身价值相比，中日之间合作具有更大价值。所以我才更要告诉日本人，中方主张钓鱼岛主权也是有一定道理的，日方不要一味陷于自己的主张里。

　　记者：您坚持钓鱼岛并非日本固有领土的主张，也遭到日本国内的强烈反对。坚持这样的主张，是否需要很大勇气？

　　孙崎：被批评是没办法的。但确实需要勇气。知识分子就应该发表自己认为正确的主张。现在大概有80%的日本百姓都认为钓鱼岛是日本固有领土。外务省外交官因为有一定外交常识，不会过于批判我，但这80%的百姓对我的说法反应很激烈，认为曾经就职外务省、应该是保卫祖国的公职人员怎么能说对本国不利的话，所以都在网上“围攻”我，问我拿了中方多少钱。

　　记者：您的主张能否说服日本政治家和民众？

　　孙崎：《朝日新闻》刊载了我的文章，他们这么做也是需要勇气的。《产经新闻》本月也刊登了采访我的文章。也就是说，一部分日本媒体也认识到，如果日本一直只坚持自己主张而不去听听中国怎么说的话，事态将会恶化。当然，我的主张很难立刻说服日本政治家和民众。但我这样坚持说下去，并说明有关历史的来龙去脉的话，更多的日本人会理解我的主张。

　　“石原火上浇油意在向美邀宠”

　　记者：石原在购岛事件上的行动正在步步升级。

　　孙崎：现在最想火上浇油的，是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在我看来，支持石原的人和主张钓鱼岛是日本固有领土的人是一拨。

　　记者：为什么石原在美国发表购岛主张？

　　孙崎：尽管石原曾经写过《日本可以说不》的书，很多人都认为石原反美，其实他的对美观已经转变了。战后的日本政治家一直认为，没有美国的支持，政治生涯继续不下去。石原未来也可能想做首相，他想得到美国支持。他知道，与中国对立就会得美国的宠，所以选择到美国发表购岛主张。现在日本的政治气氛是，政治家通过煽动国民情绪赚取自身政治利益。

　　记者：石原想强化日本实际控制钓鱼岛的动机是什么？

　　孙崎：现在日本国力正日益下降。上世纪80年代，如果你问日本人生活处于什么水平，大多数人都会回答自己处境“中不溜”。但现在一半人以上都会回答自己的生活水平是“中等偏下或者下等偏上”。在增加消费税、福岛核事故后很快重启核电站的大背景下，大多数日本人均不认为自己的生活会变得更好。这时，石原抛出中国威胁论、韩国威胁论、朝鲜威胁论，很容易诱导民众追随自己。现在日本经济形势越发严峻，对于政治家来说，凝聚民心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对外树敌。在日本全民都期待树敌的时代，中方没有必要帮助这部分日本激进主义者煽风点火。

　　记者：日本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说石原购岛将可能产生重大危机。但后来却收回了这一说法，向外务省道歉。

　　孙崎：如果我是丹羽，我会坚持我的看法，没有必要向谁道歉。因为在对华外交最前线，与中国高层人士频繁见面，最了解中国对此问题的立场和反应，所以才会说，如果放任购岛事件升级将引发两国间的重大危机。如果政府认为我的看法不正确，可以随时解任我。但我作为大使，要行使大使的职责，要正确汇报目前的真实情况。

　　“美国对华构筑包围圈的一步棋”

　　记者：钓鱼岛争端升级，是偶然还是必然？

　　孙崎：鸠山前首相为何下台？因为与美国对抗，菅直人、野田吸取了鸠山失败的教训，想方设法讨好美国。在这过程中，他们认识到与中国对立是美国所期待的。

　　美国国内一些人主张采取敌视中国政策，并主张采取军事措施。这些人很清楚，美国财政困难，靠美国单独在亚太采取军事行动较难，所以试图让日、韩、越、菲、澳等国感受到中国的实际威胁，再动员这些国家对抗中国，形成对华包围圈。在这一大背景下，才有了近期的钓鱼岛事态升级。所以说，钓鱼岛问题并不是单纯地一下子就变得复杂的问题，而是美国对华构筑包围圈、试图让日本积极参与其中的一步棋。也就是说，美方期待中日两国在钓鱼岛问题上的适度冲突。

　　记者：中日两国应该从2010年撞船事件中吸取什么教训？

　　孙崎：撞船事件后，日本出现了哪些新现象？冲绳县知事选举中，强调中国威胁、重视日美协定的仲井真当选知事；日本对美“温馨预算”(驻日美军基地经费中由日本政府承担的部分被日方称为“温馨预算”———本报注)延长5年；日本国内一度积极讨论向阿富汗派兵；“武器出口三原则”朝着修订的方向发展……这一系列新现象说明日美同盟向前迈进了。可以说，是撞船事件帮助这些想法变成现实。

　　我认为在撞船事件上主动制造事端的不是中国，而是日本。这是日方主动挑起的事端，部分政治家利用这一事件强化了日美同盟。

　　这次石原的做法也是一样，期待中方采取反制措施。中方必须认识到这里面提前设置好的圈套。

　　“搁置争议应成中日两国共识”

　　记者：为什么试图激化中日矛盾的石原慎太郎得到众多支持？

　　孙崎：遗憾的是，石原这样的激进政治家的主张被日本80%的国民所支持。但正因此，中日两国才更要战略性地思考如何避免冲突，不让石原等人的算盘得逞，阻止石原进一步采取过激行动。

　　其实，周恩来、邓小平所提倡的“搁置争议”的本意不是把钓鱼岛让给日本，而是中日避免在钓鱼岛问题上发生冲突。换句话说就是不使用武力。因为中日之间还有比钓鱼岛争端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两国关系的健康发展。搁置争议的精神，中日两国都有必要进行再学习。这应该成为中日两国的共识。

　　中国与东盟已经达成共识，中日之间也应该达成。中日之间也应签署一份类似《南海各方行为宣言》的文件，具体内容应包括两点：一是双方在解决领土争端上不动用武力；二是双方不采取让有争议领土局势进一步恶化的行动。

　　记者：搁置争议之后中日双方要做的是什么？

　　孙崎：我去日本律师协会演讲，有人提问，孙崎提倡搁置论的论点弱，因为你没有告诉国民，搁置争议后会有什么好处。我认为，这个好处就是中日之间未来可以建立类似于欧盟的共同体，搁置领土争端，放弃仇恨，在不忘历史的前提下，建立面向未来的两国合作关系。到那时，两国关系将紧密到不会受一个局部地区争议领土的影响。中日要朝着这个目标前进，在此之前避免局部冲突。东亚共同体将成为“后搁置时代”的目的地。(郭一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