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题《我的第一次“蓝天之吻”》,原载于《解放军生活》2011年12期 总第322期,作者:文/方滨,责编:李芸
飞起的心情很沉重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下达完开飞前指示后,天还没完全亮,我拎着头盔,戴着剩余的一丝晨曦走向飞机。和我搭了两年多班子的政委,每次飞行都习惯地送我上飞机。他很敏感,看到了我流露出的些许踌躇,关心地拍拍我的肩膀:“团长,千万别着急啊,压力也不要太大了,虽然你是团长,对不上就对不上吧,慢慢掌握嘛!”这一句贴心的话让我心里热乎乎的,同时也像是帮我卸掉了压在心头上的最后一块砖头。
其实,我的压力不仅来自于对空中加油这个从未飞过的高难度、高风险科目本身,同时更多的还是来自于飞行团长的特殊身份。上级把这次空中加油试训的光荣任务交给了我们团,如果身为团长我自己都对接不上、加不上油,可怎么向组织交代?怎么面对全体官兵尤其是飞行员同志们?
我们双机顺利启动起来,依次滑上了跑道,检查好发动机等各系统的工作。“起飞!”指挥员的一声口令刚落,我松开刹车,加满油门,带着僚机如同两支离弦的利箭,与太阳一同升起。很快,我们爬升到了预定高度改平飞,按计划与加油机顺利汇合。气流也非常平稳,很适合进行空中对接加油,这是我们最关心的气象要素了。
加油机的翼后拖曳出两条长长的软管,红白黑三色相间,像是姑娘扎着花头绳的美丽发辫,在微风中轻轻飘起。锥套外圈的稳定伞非常洁白,被强劲的相对气流吹得完全鼓起,把整个锥套最大限度地张开。银灰色钢片组成的骨架,辐射状密集地排列着。中间穿梭的钢丝疏密得当,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把锥套点缀得恰到好处。
慢了,第一次对接失败
我和僚机分成两边跟在加油机的侧后,仔细检查完飞机各系统工作后,我努力操控着飞机进入加油机尾后,有些跌跌撞撞地钻到加油机“腋下”。往前一看,加油机长长的机翼横在我的前方,真像是一堵高墙挡在我的眼前。距离这么近啊,从座舱里看去,整个机翼左右都超出了我的三角风挡很多;往旁边一看,加油机宽大的平尾就在身边,好像和我的机翼就快重叠起来。而加油机高大的垂尾则更像一座巨大的山峰,从旁边压在我的头上,我正常抬头竟看不到它的顶端,真有点令人透不过气来。
要知道,这可是平常飞行的禁区!因为平常编队飞行要求的“编队三要素”——间隔、距离和高度差,一个都没有了。本来,同型机进行超密编队时心里压力就很大了,而现在是钻到了长接近自己2倍、宽接近自己4倍的加油机“腋下”,进行异型机超密编队,自然是十分吃力,感觉更加得危险。我眼睛死死地盯着标志线和锥套,实在是不敢片刻分神!
平常编队因为有间隔,所以不会受到前机翼尖涡流的影响,可以正常操控飞机。而空中加油可就不同了,受到翼尖涡流的影响非常明显。加油机宽大的机翼产生的翼尖涡流非常强烈,受油机进入正常的加油位置后,外翼正处于涡核也就是翼尖涡流的中心,其中高速旋转的气流造成了两翼较大的升力差,迫使受油机产生滚转,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要把受油机掀翻。可怕的是,它不是往外掀,而是往里掀,也就是把受油机往加油机身上掀!控制不住就会造成空中相撞,后果不堪设想。
我压住反杆、蹬着反舵,盯住加油机机翼上的标志线,竭尽全力地保持着与加油机平尾的安全间隔,控制好飞机的平衡。力量很大,我的右胳膊开始酸软,只好又拨了拨副翼调效,尽量减轻杆力,减少臂力的消耗。再看看锥套,还好,它还挺老实的嘛!没有乱晃,只是轻微地、有规律地摆动着。保持飞机平衡已经很吃力了,如果锥套再乱摆动可就麻烦了,那可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偏遇打头风”了!我稍微加大油门,进一步缩小了与加油机的距离。看见探头对得挺正,我暗自高兴,没问题,好像也不是很难嘛!一切都出乎意料地那么顺利,探头离锥套越来越近了,我的心也加速跳动起来,成功的时刻即将到来了。可是,就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有点不放心,关键的时候底气不足了。再等等看吧!我稍收了一点油门,飞机停顿下来,想再仔细看看探头是否真的对正了锥套。锥套怎么跑了?就在这短暂的停顿里,锥套突然偏到右边去了。我没动啊,一直稳着杆舵,位置一点也没有偏离啊!锥套怎么能跑了呢?情急之下,我猛地向右压了一个坡度,用探头去追锥套,试图再次对正锥套。可是,此时这个锥套已经不再温柔可爱了,竟然桀骜不驯地带动着软管一起毫无规律地摆动起来,你往右追,它却突然改为往左了;你向上追,它又突然变成向下了。反正你总是比它慢个半拍,越追摆动幅度越大,有两次甚至干脆绕着我的机头画起圈了。追着追着,我的两个小臂都累得有点发软了,这样下去可不行,一旦体力消耗过多的话后面就更麻烦了,因为对接上以后距离更近,允许的误差更小,更需要我有足够的体力才能保持在规定的位置进行加油。于是,我退到了距离加油机尾后比较远的地方,喘了喘粗气,思考着刚才怎么就对不上的原因。
想来想去,主要还是因为我的犹豫不决,关键的时候迟疑了,收了油门,把速度差给弄没了!按要求,在探头离锥套较近的情况下,是不能停留的,必须要一气呵成,果断地进行对接,以便在受油机的扰动气流影响到锥套的稳定之前完成对接。
快了,第二次对接失败
稍事休息后,看着早已恢复平稳的锥套,我的信心稍微恢复了一些。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吧!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吐出来。
这一次我是丝毫没有迟疑了,创造好条件后大胆地加上油门,直直地对着锥套就上去了。好像偏猛了,速度差有点偏大,但是要的就是这个干脆利落啊!探头莽莽撞撞地对进了锥套,没有直接对在正中间,而是对在了上部接近伞衣的部分。这下可是惹祸了,探头不仅没能顺利地沿着骨架滑进底部,反而是把锥套顶翻了。只见锥套口向上翻转了足足有45度,然后从探头上反弹下去。整个软管瞬时变成了一条钢鞭,蕴蓄着令人生畏的力量,忽地向下抽打过去,一下子甩出了我的视线。紧张中我赶紧收小油门往后退。
自信心又一次受到无情的打击,我不由得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这可怎么办啊?动作慢了不行,快了也不行,而且快了还更危险!那么怎么才能掌握得不快不慢正好呢?我好歹也是个飞了两千多小时的“老飞”了,什么任务没执行过?什么高难科目飞不了?可怎么就对不进去呢?难道我真就不行了吗?沮丧之余,我往旁边看了看僚机,他也没对上。
“咣当”,真正的天籁之声
我终于再次冷静了下来。这个空中加油看来必须要有大姑娘绣花的耐心才行。我静下心来,深呼吸几次后调匀了气息,鼓足勇气再次加大油门,小心翼翼靠近锥套。用尽可能小的动作量修正偏差,用尽可能小的速度差向前逼近。终于,我抛掉了一切私心杂念,气沉丹田,只觉得我和飞机已经完完全全地融为一体了:发动机就是我的心脏,探头就是我的胳膊。之前还是大脑通过指挥手脚操控着飞机,而现在却是大脑直接在操控着飞机。你看,你看,飞机多听话呀!我想要它往前去一些它就往前去一些,我想要它停一下它就立刻停了下来;刚觉得探头没对正锥套,它就立刻修正了位置,始终稳稳当当地对正了锥套。
慢慢地,慢慢地,几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地,探头沉着地逼近锥套。放松,放松,再放松!我在心里不断地暗示着自己。按要求“有意编队,无意对接”,我用70%的精力盯着标志线,保持好队形;用30%的精力注意着锥套的摆动,让探头始终对正锥套摆动的中心位置。逼近,逼近,再逼近!锥套很老实,探头很听话。进去了,进去了!我的余光注意到探头已经精准地进入了锥套,心里禁不住一阵狂喜。稳住,稳住,屏住呼吸,继续保持编队。“咣当!”就在我不经意之间,耳畔响了一声金属之间清脆的撞击声。我的探头虽然速度不大,但却蕴含着万钧之力,对在锥套的正中间,直接顶开了锥套底部的自封活门。只见锥套稍微旋转了两三下,自行找到最佳的结合位置后停了下来,和探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软管轻微地上下摆动了几下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这“咣当”就是传说中的对接声吧?这是真正的天籁之音啊!以前只是听说过,却从没听过,今天我终于第一次亲耳听到了!狂喜之中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按要求又顶上一点油门,让软管再往吊舱里回收一部分,加油机才能给我的飞机输油。输油指示灯自行熄灭,标志着我的油箱全部加满。我终于成功完成了我的第一次“蓝天之吻”。
这个秋天里的收获,对我的一生都具有着重要的里程碑意义,因为它不仅是飞行技术上的一次成功跨越,同时也是心理品质上的一次重大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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