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谦率领"济远"等3舰23日抵达牙山。24日清晨4时,"爱仁"号运兵船来到。6时,驳船亦到。于是立即换乘,仅一个小时,1150人和116箱弹药全部移上驳船,8时,"爱仁"返航烟台。下午2时,"飞鲸"轮到达,"济远"、"广乙"派各船随带汽船帮助装运士兵、马匹和军需。
5时半,前往仁川交送电报的"威远"舰回到牙山,带来了日军昨天攻入朝鲜王宫,劫持国王的消息。在仁川的英舰舰长罗哲士透露,大队日舰将于明天开到。方伯谦立即命令官兵抓紧帮助陆军卸船,又令"广乙"、"威远"迅速升火开船回国,路上若遇"高升"等运兵船,可令其速返威海卫或天津。由于"广乙"随带的汽艇已进入白石浦江,"广乙"不能立即动身;"威远"是条木舰,行驶缓慢,不堪炮击,单独回国,若遇敌船袭击,只能徒失一船。遂于当晚11时,改令"威远"先赴大同江,等待"济远"、"广乙"到齐后一同回国。
25日拂晓4时,"济远"、"广乙"起锚,鱼贯驶出牙山口。这时夜色清朗,繁星满天,微风拂熙,海不扬波。东方的天际尚未透曙,西面的夜幕更是一片不可名状的深邃。两舰向西疾驶,至5时半,南方的地平线上显现出几缕淡淡的黑烟。7时,看清是日本军舰"吉野"、"秋津洲"、"浪速"。7时15分,方伯谦下令,全体官兵进入岗位,准备迎敌。
日本联合舰队驶离佐世保后,一直搜寻中国军舰未得。这天早晨4时30分,第一游击队来到忠清道西岸浅水湾安眠岛附近,又向丰岛一带搜寻。6时30分,遥见远方有2艘蒸汽船冒着黑烟疾驶。第一游击队司令官坪井航三海军少将立即下令各舰戒备,以15节航速向前逼近。当相距5000米时,辨认出是中国军舰"济远"和"广乙"号,按照出发前的训令,在牙山湾附近遇到中国舰队弱小时,不必发动攻击,只有在遇到强大的中国舰队时才发动攻击。显然,日本海军领导人把战机定在决定胜负的会战上。此时,舰队参谋釜谷忠道大尉却认为:"究竟是强是弱,都必须通过战争来判断。总之,无论如何也要攻击"。这样就奠定了在丰岛对中国舰队开仗的军事行动。
日舰此时正处在丰岛附近狭窄水道,不利于作战机动,便向右偏转16度,向东驶去,然后再向左转舵16度,追击中国军舰。7时20分,日舰下达战斗命令。43分30秒,"吉野"放一空炮。45分,"吉野"首先向中国军舰开火。52分,"济远"发炮还击。55分"秋津洲"开炮。56分,"浪速"开炮。日本不宣而战,挑起了丰岛海战――不宣而战的突然袭击从此成为日本海军的传统。
刹那间,宁静的海面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3艘日舰与2艘中国军舰展开了对射。虽然按双方实力相比,中国分舰队比日本少一舰,总排水量少7800余吨,火炮少50余门,航速也较日舰慢,但中国军舰依然沉着回击。"浪速"未及开炮前,"济远"的炮弹已在其舰首20余米处爆炸,弹片将其信号索截断,"济远"桅炮炮弹从空中扫向"吉野"。日舰也猛烈轰击"济远",不久,一颗炮弹落在指挥台附近,大副沈寿昌被弹片击中头部,当场牺牲。沈寿昌是19世纪70年代容闳带往美国留学的120名幼童之一,也是北洋海军高级军官中唯一的上海人。又有一颗炮弹在前炮台爆炸,枪炮二副柯建章被弹片打穿胸部。天津水师学堂毕业、上舰实习的练习生黄承勋奋然登上炮台,召集炮手装弹射击。这时又一块弹片将黄承勋的手臂炸断,两个水兵抬他去包扎。他摇摇头说:"他们各有自己的职责,不要管我了。"说毕气绝,时年21岁。坚持在前炮台发炮而牺牲的还有水勇正头目王锡山、管旗头目刘鵾以及其他一些水兵。前炮台边积尸累累,竟至火炮无法转动。
战斗刚打响时,"广乙"趁日舰围攻"济远",向"吉野"和"秋津洲"之间疾驶,企图切入。"吉野"害怕"广乙"发射鱼雷,向左紧急规避。7时58分,"广乙"又逼近"秋津洲"至600米处,正要发射鱼雷,忽被炮弹击中桅杆,桅炮炮手当即从空中坠落。此时战场上空浓烟笼罩,敌我军舰除了在偶尔的间隙里露一下面外,几乎难以分辨。蓦然,"浪速"发现"广乙"已逼近其舰艇三四百米处,立即向左转舵,并用前主炮、左舷炮及机关炮向"广乙"疾射。炮弹击中"广乙"舰桥。几乎同时,"广乙"的一发炮弹穿透"浪速"左舷,由内部钻过后部钢甲板,炸断备用锚并炸坏锚机。"广乙"趁势向朝鲜西海岸方向撤退。
海战中引起争议最大的,莫过于"济远"管带方伯谦的表现。方伯谦,字展堂,福建侯官人。16年前,他在格林尼茨皇家海军学院留学时,是个聪明伶俐的学生。回国后,担任过"威远"练习舰管带。中法战争时,他奉命带舰戍守旅顺,亲自督修了威远烟台,因用费低廉而颇得好评。朝鲜事起,他于6月6日至7月初,曾先期前来观察事态。他向李鸿章建议集中使用兵力,以威、旅基地为依托,不宜分防仁、牙。又谓海军当添新式快船和快炮,才足以威慑日本。在丰岛海战中,有说他躲进舱中装甲最厚处,也有说他与沈寿昌并立望台指挥,沈寿昌中弹时,脑血溅洒在他的身上。
8时20分左右,"济远"后主炮的一颗炮弹穿入"吉野"右舷,打坏发电机,又穿过机舱防御装甲,落入轮机舱,可惜竟未爆炸。"济远"趁机向西撤退。日舰穷追不舍。这时,忽见西面有三道黑烟,不知何国舰船正向战区驶近。坪井航三下令各舰自由运动。于是"秋津洲"转换航向,前去追击东撤的"广乙","吉野"、"浪速"仍然尾随"济远"。不久,日舰看清驶来的是中国军舰"操江"号和英国商船"高升"号。"浪速"接着超越"吉野"继续对"济远"发炮。8时53分,"济远"升起一面白旗,但并不停轮。"浪速"紧追,两舰相距3000米时,"济远"桅杆上升起一面日本海军旗和一面白旗。"浪速"发出信号:"立即停轮,否则炮击! ""济远"的火炮便停止发射。海面上忽然安静下来,只有军舰的蒸汽机在"呼呼"地呻吟喘息。"浪速"向旗舰"吉野"报告:敌舰已经降服,已发停轮信号,准备与它接近。
"浪速"发现从右舷驶过的"高升"号上有中国官兵,便用旗语打出"立即停轮"的信号。"济远"利用机会加足马力西撤。"吉野"紧紧追击。到12时38分,两舰相距2500米,"吉野"右舷炮开始射击,连发6炮,皆在附近海中爆炸,溅起巨大的水柱。这时,"济远"水手王国成、李仕茂用后主炮仔细瞄准,急发4炮。首发命中"吉野"桅楼,第二发也命中,第三发打偏,第四发击中要害。"吉野"舰艏开始低俯,不敢再追,于12时43分转舵撤退。"济远"舰得以在26日清晨返抵威海。
趁着日舰围攻"济远",负伤的"广乙"向朝鲜西海岸踽踽而退,至十八岛附近搁浅。全舰110余人,在战斗中牺牲30余人。管带林国祥纵火焚舰,率残部70余人登岸。其中20多人逃至朝鲜大安县,后由地方官雇两小船送其回国,9人雇船于8月4日到达成山。林国祥带54人,前往牙山寻找叶志超部队。叶军已走,便辗转赴仁川,经英国领事帮助,乘英舰"亚细亚"号回国。途中为日舰拦截,被迫签署永不与闻兵事的声明,才被释放回国。
德国退役军官汉纳根设计并督建的旅顺、威海海岸防御炮台竣工后,于90年代初返回德国。新近他从欧洲再来天津,听说中日在朝鲜展开军事对峙,风声鹤唳,大有一触即发的气氛,便自告奋勇地要去朝鲜观察形势。李鸿章同意他搭"高升"轮前去牙山。他在"高升"号离大沽启锚前的最后一刻登上了轮船。
"高升"是英商怡和轮船公司所属的一艘1355吨货轮,它于7月20日从上海开抵大沽后,被清政府租用。23日,淮军仁字军帮办高继善及营官骆佩德、吴炳文率两营官兵共1100多人,乘该船前往牙山。
25日晨,"高升"驶近牙山湾,远远已能看到朝鲜的陆地了。大约8时,汉纳根和船长高惠悌注意到一艘日本军舰正迎面驶来。隔了10分钟,又发现有3艘日舰尾随其后,他们感到有些紧张。9时左右,第一艘军舰从"高升"左舷驶过。它的桅杆上挂着一面白旗和一面日本海军旗。其实这是"济远",但"高升"上的人并不明白。"济远"把它的旗降落又升起,这个举动使得汉纳根以为日舰正按和平时代的礼节,向"高升"表示问候。据"济远"舰军官说,他们在发现"高升"和在它后面护航(其实不是)的"操江"后,立即挂出"我已开仗,尔须速回"的旗号。但汉纳根和高惠悌事后都没有提到这种信号。汉纳根只注意到右后方的"操江"正在减速并调头回驶。日舰向"操江"驶去,有一艘已经介入"高升"和"操江"之间了。
前出的日舰是"浪速"号。大约在9时15分,"浪速"向"高升"发出"立即停轮"的信号。"高升"停了下来。这时两船相隔四分之一英里。日舰对装有中国援兵的英国商船颇感棘手,"浪速"向"吉野"、"秋津洲"靠拢,似乎想商量对策。"高升"挂出信号,询问能否继续前进。"浪速"回答:"抛锚,否则承担一切后果!"并乘机追赶"济远"。这时,坪井航三从"吉野"上发出命令,呼唤"浪速"和追赶"广乙"的"秋津洲"归队。"吉野"通知要把捕获的舰船带回群山冲锚地,向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祐亨汇报。
"浪速"舰长东乡平八朗派海军大尉人见善五郎乘汽艇前往"高升",船上的中国军官看到事态紧急,再次表示他们宁死不当俘虏。汉纳根把这个意思转告给高惠悌,并且约好,必须坚持让"高升"返回始发港大沽。因为轮船出发时,中日两国并未宣战。
日本人登上"高升"轮。他们检查了有关文件。高惠悌船长提醒人见,这是一艘英国商船。人见充耳不闻,只是问道:"高升"是否跟着"浪速"走?高惠悌说:"如果你命令,我没有别的选择余地。但是我抗议。"人见返回"浪速"后,东乡平八郎向"高升"发出立即起锚的命令。
"高升"上的官兵听到这一消息,立即激动起来。拒绝"高升"跟着"浪速"走。高善继说:"我辈自请杀敌而来,岂可贪生畏死?吾家身受国恩,今日之事,有死而已。"骆佩德、吴炳文也说:"公愿赴死,我辈岂可独生? "汉纳根劝高惠悌再与日舰联系谈判一次。于是"高升"再发信号,说有紧急事件,请日方再派小艇前去。
这次是汉纳根与人见善五郎谈判。他说:"船主已失去自由,不能服从你们的命令。船上的士兵不许他这么做。军官和士兵都坚持让他们回到原出发港口去。船长和我都认为,即使已经宣战,这也是一个公平合理的要求。因为我们出发时还处在和平的时期。"
东乡得悉这一要求后,用信号通知"高升"号上的欧洲人立即乘小艇离船。但中国士兵控制住所有救生艇,高惠悌又发信号:"我们无法离船"。于是,"浪速"便向"高升"驶来。在相距150米处,它的船头悬起一面红旗,右舷鱼雷管发射出一枚鱼雷。接着,右舷五炮同时轰鸣,进行了5次齐射。"高升"的锅炉被击中爆炸,蒸汽和煤屑弥漫在空间,天昏地暗,白昼变为黑夜。"高升"激烈地震动着,迅速开始下沉。此时大约是在下午1时。
这是一个可怕的时刻,会水的人纷纷跳向大海。不会游泳的人,便在船的高处用步枪射击日舰,作垂死的抵抗。一艘日本小艇驶来。它只搭救落水的欧洲人,并向水中失去抵抗能力的中国士兵开枪射击。高惠悌和大副田泼林被救上"浪速"号,汉纳根靠游泳幸免于难。
这天上午10时,离开牙山返航的"飞鲸"号在丰岛海面上目睹了"高升"沉没的惨剧。当时船头先沉,船尾向上,忽然翻转45度,然后全船下沉。至1时半,没入水中,只有桅杆露出水面。事后法舰"利安门"号从桅杆上救出43人,又从水中捞起2人;汉纳根等112人游至海岛,被德舰"伊力达斯"号运回;英舰"播布斯"号运回87人。其余官兵全部殉难了。
在"浪速"盘查和击沉"高升"的同时,"秋津洲"竭力追逐"操江"。"操江"是24日前往牙山的。舰上载有20万两饷银和一批军械。当它在丰岛海面看到日本袭击中国舰船时,立即转舵西驶。但由于航速仅9节,故至1时50分,被"秋津洲"追上,"操江"降国旗投降。"秋津洲"派人登上"操江",驾驶该船于7月28日返回佐世保。被俘的中国官兵被押着游街,受尽屈辱和折磨。
"高升"事件引起英国舆论大哗,认为日舰无故击沉中立国船只,是粗暴违反国际法的。英国驻日公使向日本外务省提出强烈抗议。李鸿章指望由此引起英国政府的干预。陆奥宗光则十分紧张,担心此事难以调解。日本法制局长末松谦澄解释说:"浪速"是在中日两国已经交火之后,向"高升"行使"交战者"权利的。"高升"虽属英籍船只,可在事变中,船被夺去行使职权的自由,即"高升"号为清军军官所劫夺。"高升"号船主与清政府订有契约,一旦开战,该船即交清政府。这种解释,完全是强辞夺理的狡辩。因为丰岛海战是日本采用突然袭击的手段挑起,中日两国要到8月1日才正式相互宣战。中国租用"高升"号,得到英国公使欧格讷的同意。当丰岛海战爆发后,船长要求退回出发港口是完全合理的。英国政府起初有意干涉,但随着中日战局的确定和日本在外交上的努力,使得英国政府不欲多事。英国外交部后来居然认可了日本的说法,认定"高升"号在遭到拦截前中日双方已经开始交战,不必正式宣战即可开始战争。"高升"号当时受雇向朝鲜运送中国军队和军用物资,日本有权拒绝该船继续始往目的地。为保持中立,高惠悌船长准备服从"浪速"舰长的命令,但中国军官奋力夺取了控制权,意欲交战,准备积极反抗日军,使"高升"号事实上成为交战一方。"浪速"舰长也就有权将其作为交战船对待。英国外交部说,法官找不到任何一条国际法原则来替船主向日本索赔,倒是中国政府应负赔偿责任。英国国际法学家胡兰德也在《泰晤士报》上撰文,说击沉"高升"在国际法上是合法的。这样就逐渐平息了英国国内的愤怒情绪。李鸿章对此无可奈何,指望英国干涉的如意算盘完全落空。最后只能由招商局出钱,向怡和轮船公司赔偿了"高升"轮的损失。这是中国战时外交的又一次惨痛失败,在强权时代,国际法往往只是胜利者手中的武器。
本文节选自《龙旗飘扬的舰队--中国近代海军兴衰史》 姜鸣 著 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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