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接下来有请中国近代海军史研究学者姜鸣发言。掌声欢迎。

　　姜鸣：今天我们纪念甲午战争120周年，总结历史经验可以说的很多，今天因为时间关系，我想讲两方面的问题。

　　第一，关于抓住历史机遇的问题。面对19世纪欧洲西方列强的威胁，东亚的中日两国都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两国也都高度的关注到这种危机的挑战，但历史的教训最终显示，日本的反应更加准确。当中国面临西方列强的入侵，亡国灭亡的生存危机的时候，日本也遇到了相同的挑战，两国对于西方的回应几乎是同时开始的。在走向现代化的道路上，日本把效法西方政治改革作为国策，通过明治维新消除割据，又以朝鲜为跳板进行海外扩张，踏上中国大陆进而走向世界，这一系列举动作为发展步骤。

　　1880年代日本的思想家福泽渝吉提出了著名的论点“脱亚入欧论”，1887年日本参谋本部小川又提出了征讨清国方略，1890年日本首相在对外政策意见书中提出了立宪的主张，这些方面都表现出日本的大陆政策在19世纪60到90年代逐渐形成。中国方面是否意识到日本的挑战呢？中国政治家其实很早就看出了日本对中国生存危机的威胁，在民族存亡的竞争中，日本将成为中国最重要的一个假想敌。早在1874年李鸿章就提出过，“西方列强尚在万里之外，日本才是我国永久大患。”为防御日本的侵略他主张要重视海防，组建北洋海军。他说“今日之所以谋创水师，是因为日本。”

　　从地缘政治上来说，日本要向外谋发展，无论是登上亚洲大陆，还是南下海洋，都要解决朝鲜问题、琉球问题和台湾问题，前期中日之间的交涉都是围绕着这三个方面展开的。为了应对日本在战略上的步步紧逼，清政府也做了大量的准备，洋务运动建设海军，都是这种应对的具体行动。从1874年到1894年，20年间，中日两国的军事对峙和冲突大致有4次，1874年日本借口琉球的船民被台湾土著居民杀害，而出兵台湾，清政府以支付50万两白银的代价换取了日本的退兵。1879年，日本废除琉球改成冲绳县，清政府经过多次外交交涉，最终不了了之。这两个事件促使了清政府重视海防，建设海军，并使得中国在中日海军发展的竞赛中超出了日本。以后在1882年朝鲜事件中，由于中国海军迅速入朝，把朝鲜摄政王请到天津保定府，遏制了日本的行动。1884年朝鲜的事变后清军再次入朝，使得日本趁机侵略朝鲜和中国的目的都无法实现。这四次事件最终都没有造成中日两国的直接战争。同时北洋海军的主力在1886年、1891年、1892年三次访问日本，也都是向日本展示了中国军队的威力。

　　但由于总体国力仍然不足，当日本并吞琉球的时候，琉球国王派使节向中国求救的时候，李鸿章表示同情，但是私下表示不能为琉球的几个岛屿和日本开战。这个时候日本经历了明治维新，中国经历了洋务运动，但是两个国家一个处于上升，一个处于下降。由于中国没有真正抓住历史机遇，在20几年的历史进程中，逐渐拉开了差距，最后两国的态势发生了变化。

　　120年来，关于甲午战争的资料非常之多，我最近重读了日本外交大臣在1895年战胜中国之后撰写的回忆录，作为甲午战争的策动者，他在书中写到，“日本经过慎重审议后确定如下方针，中日两国各自派下军队，何时发生冲突虽然未可预料，如果发生战争我们当然要倾注全力，我国尽可能居于被动的地位，事事使中国成为主动者，我国政府的政策在外交上虽然居于被动的地位，但是在军事上却要先发制人，因此在刻不容松的时刻，为了在外交和军事问题上取得协同的一致，各当局无不潜心策划。”讲的是朝鲜起义发生后，日本促使中国出兵，他所说的外交居于被动地位和军事上先发制人的文化，反映了当时日本政府的不择手段。从甲午战争起，在军事上先发制人，不宣而战的突然袭击一直成为日本军队的传统。同时我们也要看到，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全面学习西方，并且在历史的关键点上善于抓住机遇，勇于主动，快速崛起，我们反思历史要清楚的看到日本的特征，才能更好的与之相处。

　　第二我想谈一下腐败问题。我们现在特别深刻的认识到，腐败是对于国家发展非常严重的腐蚀剂，我们再看清政府发展北洋海军的过程中也面临着非常严重的腐败。我们通常所知，清政府在发展北洋海军的过程中是包含两个层面上的腐败。第一个层面的腐败是统治集团的腐败，大家列举的例子非常多的是慈禧太后挪用了海军经费，修建了颐和园，我们经过测算，这个数字我这里不做展开，我自己的感觉是，清政府在整个修建颐和园过程中挪用了750万两白银之多。在这个挪用的过程中我们还看到，清政府在1891年开始停止进口外国的舰船和装备，在这个过程中也使得中国同西方国家、同日本之间在自己曾经有过的军事领先这样的地位发生了一个转折。

　　这些例子我们清楚很多，根据我们看到的新的例子，最近又出版了几部新的史料，其中有一部，就是当年日本在攻占刘公岛以后曾经发现了一个日记，这日记是一个北洋海军的军官当年在1891年访问日本，在访问日本之后他们写过一个日记，这个日记被日本人缴获了，最近这本书也由山东画报出版社陈先生他们主持翻译成了中文。在这个过程中我看了这个书，我的感慨也是非常大的，就是在1891年我们知道，5月23日到6月9日，李鸿章第二次校阅北洋海军，在校阅北洋海军以后他提出说，对于烟台和青岛这两个地方还要进一步修筑炮台。清政府一方面同意这个请求，认为对于海防非常关注，需要李鸿章经久不懈，但是另一方面又在6月1日批准停止购买外洋枪炮两年，所有省下来的钱都要上缴回补财政。我们不太了解的是，在当年的6月28日到8月6日，北洋海军访问了日本，当时在他们的访问日记里多次提到，看到日本军港的情况，日记里有两次北洋海军的军官都写下了这样的一种感慨，说日本海军各方面远在我们船只之上，日本海军他日必不弱于西方列强。7月26日，北洋海军访问吴港，当时日本不对外提供吴军港，这个港完全由日本驻扎停泊，这次是当时表示对北洋海军的友好开放的一次特别的参观。在这个参观过程中，中方人士再次感慨说，日本一个小国当是孜孜不倦日谋自强，吴港自开三年，让人奋发敬畏之心，不可限量。

　　所以7月23日北洋海军没有回到中国之前，丁汝昌已经向中国发回电报，说我们已经战斗力远不如日本，这个起什么作用呢？没有，李鸿章对购买枪炮无能为力，尽管他发了很多牢骚，他说刚刚收到朝廷鼓励发展海军的恩令，但是再三重复，目前所有船械制造暂停。实际上我们裁停海军发展的同时，我们就在议论是不是要裁减海军发展经费的时候，中国海军访问了日本，并且看到了日本海军当时已经处于一个非常奋发向上，而且正在超越中国的这样一个情景，而这样一个情报返回了国内，还是没有挽回我们停止进口船炮加强军备的决策。所以李鸿章第三次检阅海军的时候，他说西洋各国兵船是日新月异，像日本都能节省经费购舰，中国自1888年海军开办以来，自今未添一船炮，怎能维持，这时候已经是甲午战争爆发的前夜了。

　　这是国家在整个财政安排，以及清政府本身在考虑国家战略，考虑慈禧太后的60寿辰，以及考虑国家军队安排的过程中所犯下的一个战略的错误。

　　第二个，我们现在很多的批判，北洋海军的内部腐败，对于海军的失败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们知道北洋海军是清朝末期用大量金钱堆出来的一个现代化军种，有新式装备、新式教育，军人待遇很大的提高，但是在管理上却没有真正引入西方制度，各种违规和腐败的现象无所禁忌。关于北洋海军腐败的案例已经举过很多，我这里补充两个新的材料，一个是中国驻日使馆的官员说，北洋海军访问日本，一方面我们看到日本海军的兴盛，一方面我们官兵一起出去找妓女。第二个，在两周之前，我们北洋海军新锐的研究者陈先生他们在威海发生了一个新的房契的资料，他也在他的微信上给大家提了一句，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呢？在1895年7月20日，就是北洋海军刘公岛投降几个月以后，就是在《马关条约》签订的3个月以后，方伯谦的弟弟悄悄的将方伯谦在刘公岛上的房产和土地卖掉，这是一个材料。

　　第二个材料，又发现有一个北洋海军的船员，他向刘传方就是北洋海军的重要官员，起诉方伯谦的弟弟，说当年方伯谦为了买这个岛上的房产为我借了英银6千元，年利8%，买了多少房子？买了60间房产，他的弟弟出面去出租和收租金，这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些用亲戚、用家属的方式进行腐败非常重要的历史案例。现在方伯谦被丁汝昌杀头了，我现在找谁去？他说没有钱，现在房子被日本人占领了，现在我看到了，我把他领到了衙门，请道台大人作主。这两个材料讲的实际上是一件事，我们过去讲的北洋海军内部的腐败，被用新的材料证实了，我们也就是对于整个海战的失败寻找历史性的标志又找到了一个非常深入的例子。

　　历史总有许多令人感慨之处，今年是甲午战争120周年，我们组织这样一个讨论，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十分必要，审视历史必须看到中华民族在民族进程中我们必须从自身做起，要制定正确的国家战略，利用军队，只有正视历史，总结教训，我们才能真正实现民族的崛起。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