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细心，错"杀""人质"

　　新华军事：我们在哪些课目上成绩不太理想？

　　张茂春：解救人质，当时我们落后比较大。

　　新华军事：得了第几名？

　　张茂春：第四。

　　当时设置了一个套间，里面有四个目标，这四个目标分别设在两个房间里。第一个房间里面是三个"大胡子"并排在一起做着举枪的姿势，里面小房间有一个"女性"。这四个目标当中有一个是"人质"。

　　按照我们的思维，那三个"大胡子"应该是"恐怖分子"，所以我们想都没想就把那三个"大胡子"都给"杀"了，然后跑到里面一看，那个"女性"手里也拿了一把枪，我们一下子就有点蒙了。因为所用的时间也要计分的，用的时间越长分数就越低。我们就退出来了。

　　出来后，裁判告诉我们："人质"被打死了。我们不明白，就跟裁判沟通，进去看了一下。我们仔细看了现场，发现三个"大胡子"中间的那个有点不一样。原来，两边的那两个"大胡子"手里是两个枪口，中间那个虽然也是举枪的动作，但他只是拿了一把钥匙，他才是"人质"。在这个课目上，我们被扣了很多分。

　　新华军事：当时有几个国家完成了这个课目？

　　张茂春：一个是斯洛伐克，另一个是捷克。美国、英国都和我们犯了同样的错误。

　　新华军事：你们觉得最难应付、最危险的是哪个课目？

　　张茂春：应该是夜间翻越障碍。这个课目跟解救人质一样都是临时加的。

　　新华军事：我们之前接触过相关的训练吗？

　　张茂春：跑障碍，谁都听说过，但要背着背囊、扛着圆木跑，我们没有遇到过。圆木落地一次，就要扣分，对协同能力的要求比较高。

　　新华军事：设置的障碍都有什么？

　　张茂春：这个课目是国际500米障碍。第一个障碍是一个铁梯，大概有2米半高，之后是四个台阶一样的铁梯；第二个障碍是独木桥；第三个障碍是一个高墙；第四个是"步步高"，有四个钢管，一个比一个高，中间有两米的距离。

　　这些障碍都有难度，需要大家互相协同，稍不注意圆木就会掉下来。

　　新华军事：你们被扣分了吗？

　　张茂春：没有，我们的圆木没有掉下来过，而且还拿了金牌、破了记录。

　　新华军事：我们拿了金牌的项目都有哪些？

　　张茂春：武装奔袭、翻越障碍、乘车射击、武装泅渡、操舟等8个课目。

　　一只脚长20个水泡："魔鬼训练"造就金牌

　　新华军事：大家都说你进行的是"魔鬼训练"、不把自己当人看，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

　　张茂春：我一直把自己当人看(笑)。

　　新华军事：这种残酷的训练，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张茂春："魔鬼训练"可以让人迅速成长。我脚伤最多的时候，一只脚上能看到20多个水泡。有的人不能理解：那么多水泡都长在哪里呀？就在整个脚底板、脚指头的夹缝、脚后跟，全是水泡。这都是在拉练过程中长的，两天两夜走150公里，负重25公斤。如果不亲身体会，是绝对不知道有多痛苦的。一开始会流汗，5公里走出去以后，身上就不会再流汗了，因为身体里面已经没有水分了。

　　我们有自己的办法"治"这些水泡：拿一根针穿了线，把针从水泡中间穿过来，线留在水泡里，然后剪断。不能把线抽出来，否则还会很快又长一个。脚上的皮肤跟袜子都粘在一起了，脱不下来，一脱就会把皮都带起来，没办法，只能拿热水泡，疼的要命，只能坚持。

　　新华军事：比武中你自己表现最突出的是哪个课目？

　　张茂春：应该是武装奔袭。这个课目是夜间两点多进行的，什么都看不见，每个人都拿着手电筒在下过雨的路上跑。

　　作为这个课目的核心队员，我希望能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我提议让斯洛伐克队先跑，待会儿我们追他们，这样能调动我们的劲儿。

　　在这里还要特别说明一下，我们出国以后吃的东西和在国内有很大区别，主要是面包、苏打水和香肠，我们不太适应，特别是苏打水，感觉又苦又涩，但是也没办法，大家都吃这些。所以吃到后来，胃都很难受，在武装奔袭的时候，我的胃一直很疼。

　　我们开始跑的时候我把队长和翻译的背囊也背上了，他们身体也不太舒服，这个课目上也不是他们的强项。正常情况下，每个人的背囊是20公斤，我背了3个20公斤。

　　跑出去之后，大家的劲头就都上来了，心想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代表中国军人出国比赛了，拼了，跑到最后，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们用了18分30秒完成了这个课目，不仅得了第一名，还打破了纪录。

　　成绩出来之后，比利时队长过来说：你们的成绩我们不能相信。他们是24分多，差距还是有点大，他们没办法接受。

　　赛前写下遗书：一定要珍惜这次比武机会

　　新华军事：听说你们当初参加比赛之前，还给家人打电话，还写了遗书。当时家人有什么反应？

　　张茂春：我的遗书没让家人看到。但是他们都知道我在做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新华军事：当时写遗书时心里什么感觉？

　　张茂春：我是岛上的一个炮兵，之前对特战技能方面的内容都没有接触过，除了跑步和射击以外，其它都是从零开始，所以我就要求自己在任何一方面都要比别人更努力一点。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在国内训练跳伞课目。我以前从来没有坐过飞机，第一次上飞机以后还要跳下来，那个心情很难形容。我从训练到试跳一共才7天的时间，基础动作不是很扎实。跳出来以后，如果动作保持不好的话，身体一翻滚，可能伞绳就把身体给绕起来了，开伞就不正常了，比较危险。但是我一定要把这次出国比武的机会得到，如果说这个科目拿不下来的话，肯定会被淘汰，所以我一定要拿下这个项目。面对这个危险项目的时候，心情是非常复杂的。人在这种时候想的特别多，想自己的家人。

　　新华军事：也是会有恐惧的心理？

　　张茂春：肯定会恐惧。但不管怎么矛盾，不管困难有多大，我一定要完成它。

　　下定决心以后，就有了牵挂，就想到父母和姐姐。出于这个原因，我就写了一封遗书。那是在我跳伞前两天，那两天刚好是我生日。我就想到以前看《士兵突击》，许三多说"21岁的生日，我失去了班长；22岁的生日，我失去了七连；今天是我23岁的生日，这天我杀了人。"我就在想，我这个生日会经历一些？为了让自己更坚定信心，当时就写了自己对人生的留恋，当时心情是非常平静的，也算是一种释放。遗书也写了如果我出了什么问题，恳请组织照顾好我的家人。

　　新华军事：你刚才也谈到，在岛上没有接触过特殊的训练，那你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得这么能干，这么强？

　　张茂春：我还是有一点基础的。所有的特战技能都是建立在共同基础之上的，然后就要把身体的各种技能充分利用起来。我认为在身体机能方面的基础就是这几点：一是爆发力、二是身体协调能力、三是耐力、四是平衡力。有了这基本的四项能力，完成一些任务比如我们出国比武参加夜间翻越障碍一样，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我很喜欢这样一句话：认真做事，可以把事做对，用心做事，才能把事做好。当一个人和一个大于自己的事业结合起来的时候，自己的潜力是很容易被激发出来的。可能我多努力了那么一点点吧。

　　新华军事：除了身体技能以外，如果想在比赛中脱颖而出还需要强调哪方面的素质？

　　张茂春：最关键的是灵活处置情况的能力。比如，地形与地图不符、课目的临时变换等等，都需要临时协调、灵活处置，包括对军事地形学的学习运用等。

　　新华军事：通过这次比武你感觉在这方面我们中国军人整体处于什么水平？

　　张茂春：至少在我们出国比武的这些国家中，中国是占上游的。

　　新华军事：这是我们平时训练的结果，还是跟个人现场发挥有一定的关系？

　　张茂春：作战技能来自于训练，没有艰苦的训练，根本就不可能有所谓的临场表现。

　　新华军事：中国军人的体质比白种人弱吗？

　　张茂春：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中国人的体质还是非常优秀的。

　　新华军事：为什么？

　　张茂春：事实就是这样告诉我们的。

　　新华军事：我们的优势在哪里？

　　张茂春：我们身体的灵活性比较好，虽然老外块头大，但是真正力量对决的话，他们不占优势。

　　新华军事：你看到的外国军人身上有什么值得我们中国军人学习的地方？

　　张茂春：我觉得外国军人很敬业。比如他们到了时间就去工作，工作的时候特别认真，从来没有偷懒抽烟、打电话或聊天的。

　　他们的团队意识非常强，而且所做的训练都是有意识的、有针对性的，可能因为他们有实战经验，在运用方面很强。比如，他们的野战布局倾向于巷战、城市作战。

　　新华军事：在比赛过程中有没有受伤？

　　张茂春：几乎每一个人都受伤了。我们在武装泅渡的时候，河水里都是黄泥，底下都是小碎石头，我们的膝盖都弄破了，脚也划出口了。而且斯洛伐克树林里的灌木丛都是有毒的，碰一下就跟被烧红的铁丝碰了一下一样，很疼，之后胳膊上就都是一道红、一道黑。

　　新华军事：受伤之后怎么办？去治疗还是接着比赛？

　　张茂春：那个时候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忽略。我给你讲我的真实感受吧。在出国以前，我对"爱国"的理解很朦胧，感觉距离自己有点遥远。但是，出国以后，我真实地感觉到自己代表了中国军人，体现的是中国的形象。

　　当时在比赛过程中受伤或遇到其它困难的时候，就要想尽办法克服，我们比赛每一项都是在拼命，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把自己最大的潜能激发出来。我们有个队友在夜间翻越障碍的时候受伤非常严重，但是他没说，坚持走了20多公里，最后还跑了一个武装奔袭。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因为大家都受伤了。但是没有一个人说出来。现在想一想，那就是一种真正的、非常实在的"爱国"。

　　就像刚才我讲的那个说我们看起来像小孩的美国人，他刚开始看着我们不屑一顾的那种表情，不需要翻译，我们都看得懂。我们就很坚定：一定要打败他们，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中国军人的作战技能。

　　所以最后我们上台领奖的时候，眼泪都控制不住。我们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给中国军人丢脸。

　　当兵就要时刻准备上战场

　　新华军事：最初为什么要当兵？

　　张茂春：最初，当兵是我爸的一个梦，他是民兵连长，经常给我讲一些革命战争的故事。在这种环境下，我从小就感觉当兵是很神圣的，对军人非常尊敬。

　　新华军事：你要当什么样的兵？

　　张茂春：我觉得只有勇敢是不够的。我对军人作战有了一个新的理解，就是"狡诈"。可能不是很恰当，但是我确是有这个感觉。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是拼还是杀，累还是痛，只要完成目标、取得自己所要达成的目标就是好的。这是一种作战手法，光靠身体是不行的。

　　经历了这次比武，我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和学习，对于这个话题有了更深的认识。我觉得过去那种以一当百的兵，直接就是枪与枪的对决，练一身比较好的功夫就可以以一当百，现在就有点不切实际了。

　　新华军事：现在你当兵已经进入第六年了，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吗？

　　张茂春：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在不断完善，这也是我最大的进步。现在对"爱国"的感觉更真切了，通过这几年一直接受的教育比如老海岛精神，感觉自己在点滴之中慢慢成长。咱们军队这种经常性思想教育的优势，也就是在这点滴当中体现出来的。

　　新华军事：你经常说"当兵就要时刻准备上战场"，你认为自己可以随时上战场吗？

　　张茂春：我认为我可以。(新华军事记者张汨汨、王楠楠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