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击落美国无人机，伊朗展示了抵御侵略的实力和意志，而且由于事件发生在特朗普宣布参选2020大选之后两天，也向特朗普出了一个难题。”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张卫婷

　　6月20日，伊朗在霍尔木兹海峡附近击落一架美军无人侦查机。该事件在加剧海湾局势动荡的同时，也狠狠将了特朗普一军，凸显了美国中东政策的尴尬。

美国空军发布的RQ-4“全球鹰”无人机的资料照片。 新华社 图

　　军事打击曾箭在弦上

　　6月20日晚，伊朗革命卫队率先对外发布消息称，击落一架侵入伊朗领空的RQ-4“全球鹰”无人机。随后美国中央司令部确认了这一事实。双方的争议在于被击落时该机是否已侵入伊朗领空。伊方称击落地点是在霍尔木兹甘省考穆巴拉克县附近。但是按照美方对外公开的该机最后经纬度显示，当时它正处在霍尔木兹海峡国际水域上方，距离伊朗宣称的击落地点约34公里。

　　如果按照美方的说法，那么伊朗属于主动挑衅，美国有权（也应该）发起反击，所以特朗普先批准了对伊军事打击方案，命令美国航班绕行海湾，但很快他又取消了该打击方案，主动替伊方圆场，称伊朗方面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一场本来迫在眉睫的军事冲突就这样以美方的退让而消于无形，而特朗普的决定也得到大多数盟友的肯定，毕竟谁也不愿真的面对海峡封锁带来的可怕情景。

　　伊朗为何敢兵行险招

　　5月初，美国终止延长各国对伊石油进口制裁豁免，伊朗此前关于一旦石油无法出口将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的威胁也日益逼近现实。为应对伊朗方面可能的军事挑衅，特朗普政府一方面喊话伊朗要求重启谈判，一方面向海湾增派了包括“林肯”号航母战斗群的军事力量，举行针对伊朗的联合军演。

　　伊朗拒绝与美方举行恢复核协议外的任何谈判，要求美军撤出海湾，声称其将确保霍尔木兹海峡安全，愿与邻国签署互不侵犯条约。5月12日和6月13日发生了两起油轮遇袭事件，美国和一些西方国家认为是伊朗发动了袭击。而伊朗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用地对空导弹打下了飞行高度超过16000米的美军无人机。伊方软硬不吃敢于硬杠美国的姿态令特朗普政府进退两难，颜面扫地。如果说前面两次油轮遇袭案的责任认定罗生门给了美国谨慎克制的理由，那么这次伊朗击落美国无人机事件则直接挑战了特朗普政府中东政策的严肃性。

　　伊朗的军事冒险是美国极限施压的结果，也宣告了极限施压政策的失败。从结果上看，极限施压确实已经对伊朗和地区造成巨大杀伤。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伊朗2019年经济将在去年4%负增长基础上继续下降6%，通胀率则将进一步上升40%。

　　伊朗在长期制裁下发展出了一定的经济独立性，但是据一些土耳其学者预估，失去石油出口后，伊朗财政大概只能维持一年，然后社会动乱将频繁发生，严重动摇伊斯兰政府执政地位。伊朗千方百计要避免这种结果，执行边缘政策，在核协议框架内部分恢复铀浓缩活动，高调展示本国导弹防空能力，宣布必要时将封锁霍尔木兹海峡，将本国安全利益与地区高度绑定。

　　土耳其人担心伊朗经济是正常的：一方面，伊朗是土耳其主要能源进口国（石油50%，天然气14%）；另一方面，去年里拉贬值导致土耳其能源进口成本上升了60%以上，一旦伊朗能源出口被掐断，土耳其能源安全也很难保障。伊核协议达成后，伊朗每年向土耳其输送约200万游客，但是去年以来伊朗游客数断崖式下降。

　　土耳其尚且如此，主要依赖伊朗提供电力的伊拉克南部和北部库尔德地区也将随着伊朗经济崩溃而陷入混乱，几十万各路民兵武装将更难以被机制化安排，伊拉克甚至可能再次爆发内战，沦为极端主义温床。正是由于在地区事务中的高度相关性，保证了伊朗石油出口难以被根本上禁绝，也使得其它利益相关方愿意与其协调立场规避美方的长臂管辖式制裁。

　　已参选的特朗普进退两难

　　美国用极限施压替代伊核协议，却无法实现退出核协议的政策初衷。自上台以来，特朗普一心想削减690亿美元战争预算，促进经济拉选票，因此积极计划从中东撤军。为此，特朗普早早宣布“伊斯兰国”（IS）被消灭，放低身段与阿富汗塔利班和谈，但是伊朗的地区存在仍是美国撤军的阻力，而伊核协议被认为是伊朗地区扩张的融资工具。

　　特朗普对核协议的看法符合以色列和沙特等地区盟友的国内政治利益计算，美、以、沙结成反伊朗同盟：特朗普政府管控伊朗地区威胁（塑造伊朗的负面形象，同时抑制其核技术和能源出口）；沙特购买美国军火，为阿拉伯版北约买单；内塔尼亚胡集团则回报以美国犹太人和福音派的选票。2018年初，伊朗国内爆发街头抗议运动，美国或许认为退出伊核协议恢复制裁将最终压垮伊朗。最终，特朗普政府在去年5月宣布退出伊核协议。

　　外交安全化策略曾经为反伊同盟各国以维护国家安全名义推进本集团政治议程提供便利，但是随着地区危机溢出，国际制约机制和国内政治变迁也逐渐发挥作用，要求地区保持稳定，限制少数国家以强凌弱，任意践踏人权和操纵地区热点问题。

　　5月底，内塔尼亚胡组阁失败，以色列将重新选举，特朗普苦心经营的中东“世纪交易”几乎毁于一旦。与此同时，国际社会对也门人道危机和卡舒吉被害事件的关注，也抑制了沙特在反伊朗联盟中的作用。6月5日，美国参议院否决了特朗普借紧急状况名义向沙特和阿联酋快速出售81亿美元武器的提案。

　　随着沙特和以色列的作用被抑制，美国将不得不独自承担更多遏制伊朗的风险和成本。为此，特朗普不仅暂停了从叙利亚和阿富汗撤军，还承诺了新的地区增兵计划。但是美国以外的其它伊核协议签署方仍然支持该协议，反对海湾危机继续升级。伊朗打下美国无人机后，国际原油价格应声涨了3%，更多人因为切身利益相关也成为海湾稳定的支持者。

　　通过击落美国无人机，伊朗展示了抵御侵略的实力和意志，而且由于事件发生在特朗普宣布参选2020大选之后两天，也向特朗普出了一个难题。如果不报复，特朗普很可能会因令美国声誉受损而遭到竞选对手的无情嘲讽；如果选择报复，那他不仅将面临巨大的国际和国内压力，而且也很可能亲手毁了自己的竞选计划。无论哪种情况，伊朗地缘政治环境都很可能因为这次出人意料的兵行险招而出现改善。（张卫婷，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西亚非洲研究中心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