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丹鹰

　　“优惠价”换审查权

　　“9·11”之后，美国公众的爱国热情高涨不减。此前，好莱坞已敏感地捕捉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公众的情绪的转变，适时地推出一批颂扬爱国主义的战争片，并都获得相当的 成功。领风气之先的是大牌导演史蒂夫·斯皮尔伯格。1998年他拍摄了影片《拯救大兵雷恩》，赢得2.16亿美元的票房收入。此后，《珍珠港》获得1.98亿美元票房。“9·11”之后上映的《黑鹰坠落》到目前为止已获得1.08亿美元票房，《我们是士兵》获7900万美元票房，《风语者》上映10天就有2700万美元入账，《恐惧的总和》获得9700万美元的票房收入。

　　在好莱坞，成功的法则之一是“逼真”。战争影片的逼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五角大楼的支持：比如由真正的士兵操纵的真正的航空母舰或直升飞机编队、真正的战舰或战斗机，等等。为此，好莱坞不惜向军队支付巨款。而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最为昂贵的战争片在这方面的支出也不过数百万美元，因为他们每每会得到国防部提供的“优惠价”。而五角大楼要求的回报是影片的审查权。

　　因为战争片的销路很好，所以好莱坞很乐意与五角大楼合作。面对这股爱国主义浪潮，好莱坞与政府和军方的想法出奇一致，就是尽量让它长期维持下去，因为这样最符合华盛顿和好莱坞两者的利益。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的合作也是自二战以来最为紧密的，可以说，美国的政界、军界与娱乐业相互渗透，造就了“华盛坞”的军事娱乐业。

　　这个“军事娱乐业”的核心人物是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他叫菲尔·施特鲁布。现年55岁的菲尔·施特鲁布是美国国防部负责娱乐影视业的特派专员，专司对战争影片的审核。他是五角大楼的意识形态的看守人。某种意义上，他和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起着非常相似的作用。拉姆斯菲尔德面对巧舌能辩的新闻记者的刁钻问题必须处变不惊，尽全力掩饰美军在战场上的种种失误，如误炸友军战士或参加婚礼的百姓等，以维护美军的正面形象。施特鲁布虽然面对的不是真正的而是臆想的战争，但是他必须仔细审看好莱坞梦幻工厂制造的以军人为主角的那些场面恢宏的战争史诗和赚人泪水的伤感影片，尽可能确保影片里的美国军人以五角大楼期望的形象出现在银幕上：体面、尊严地为正义而战。

　　在施特鲁布的办公桌上总摆着一摞新到的剧本，在阅读完之后施特鲁布会列出一张“错误清单”给制片人或导演，请他们照单修改剧本，否则五角大楼就不会提供帮助。为了得到五角大楼极为实惠的帮助，像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和史蒂夫·斯皮尔伯格、里德利·斯科特这样的大牌导演也会把他们的电影剧本先送到那里去接受鉴定，并常常亲自到施特鲁布的办公室听取他对剧本的修改意见。

　　有时提出的修改意见完全是技术性的。比如由摩根·福里曼和本·阿弗雷克主演的《恐惧的总和》，在最初的剧本里攻击美国的恐怖分子只用两枚巡航导弹就把一艘航空母舰击沉了。

　　参加过越战的施特鲁布“教导”该片的导演菲尔·阿尔登·鲁滨逊，为了让影片更真实，首先需要更多的巡航导弹，因为一旦遭致攻击，航空母舰上的F-14战斗机和舰队里的导弹巡洋舰会迎头反击；其次航空母舰即使遭到导弹重创，也不会立即沉没。制片人采纳了施特鲁布的修改意见，为此多花了900万美元。不过得到的回报也很可观；两架真正的B-2轰炸机，一架经过改装的波音747参加了拍摄。这架波音747飞机可非同寻常，因为一旦真正的核进攻发生，它可是美国总统的指挥中心。

　　大部分情况下施特鲁布在意的还是要维护军队形象这一根本问题。由于他坚决反对，奥兰多·埃默里赫执导的《独立日》没有得到赞助，因为影片里最后拯救了地球的英雄是个可笑的醉鬼。对好莱坞的制片人来说，他们要得到军队的帮助，必须接受五角大楼的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要“促进公众对美国军队的正确理解”。

　　共同铸造“正义轴心”

　　其实，电影业现在已经开始担心，公众对战争片的兴趣日渐减少，为此，他们也极力为战争题材的影片打上爱国主义的光环，以迎合公众的情感诉求。一个例子就是由里德利·斯科特执导、杰里·布鲁克海默制片的《黑鹰坠落》。影片描述的是1993年美军在索马里的一次军事行动。真实情况是1993年10月初在索马里首都摩加迪沙，美军特种兵的一次军事行动失败，18个美军士兵被打死。当时的美国总统克林顿不得不下令从索马里撤军。对美国来说这是一个奇耻大辱。而影片的导演和制片人在“9·11”之后那种群情激愤的环境下，当然很聪明地没有忠实地再现原景，而是拍出一部美军士兵的“英雄赞歌”，突出表现了在险恶环境下美国大兵的英勇气概。影片很巧妙地为美国政府和五角大楼向公众传达了这样的信息：美军在阿富汗的所作所为，正像美国在索马里战争中所做的一样。战争，一如美国总统布什和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一直宣扬的那样，是正义而肮脏的，可怕而必需的。

　　这部影片是如此迎合了五角大楼的胃口，自然也得到了慷慨的回报。五角大楼提供了大批士兵，启动了真正的“黑鹰”和“小鸟”直升飞机投入拍摄，而制片人只需为此付出200万美元费用。同时，由新闻记者马克·鲍登撰写的《黑鹰坠落》的原著，已成为美军特种兵新兵培训的必读物。

　　“9·11”之后，美国总统布什也意识到好莱坞对公众情绪的影响有多么大。为了确保电影业了解政府的意图，2001年11月，布什的顾问卡尔·罗夫曾专门召集一些导演和制片人“交换看法”，讨论好莱坞在反恐战争中的作用。

　　政客为了再次当选，电影业为了商业利润，都希望看到爱国主义浪潮尽可能长久地持续下去，共同的利益让他们结成了一个专门与所谓“邪恶轴心”“作战”的“正义轴心”，但是它能维系多久呢？

　　共同利益下的小分歧

　　当然，为了表示自己的“特立独行”，好莱坞有时也会让五角大楼稍稍伤点儿脑筋。

　　在施特鲁布的办公室挂着一幅尼古拉斯·凯奇的广告招贴画，他在影片《风语者》里饰演一个1944年太平洋战争中的美军下士乔·恩代克斯，在执行一次任务时乔·恩代克斯将他的同伴带向死亡之路，而只有他一人侥幸生还。他心灰意冷，无法原谅自己，就在战场上一次次冲向最危险的地方，以“奋勇杀敌”和“勇敢无畏”来换得良心的安慰。这种明显带有越战时期厌战情绪的主人公形象显然不能让五角大楼满意。

　　而更让施特鲁布不安的是剧本里最初有一个绰号叫“牙医”的角色。这个家伙每次打扫战场时都要在死人堆里翻来找去，从死人嘴里拔金牙。这种场景与科波拉当初拍的《现代启示录》很有些不谋而合。当初因为这部反战影片实在不合国防部的要求，科波拉没有得到赞助。由于施特鲁布的干预，“牙医”一幕最终从剧本中删掉了。

　　《风语者》真正的英雄人物是一些纳瓦霍部落的印地安士兵，他们在战场最前线用步话机报告日本军队的部置，为太平洋战争的最终胜利做出决定性的贡献。他们使用的密码是他们部落的语言，这种语言没有文字，日军因此无法破译。这些纳瓦霍士兵将他们的任务称作“在风中说话”，所以影片定名为《风语者》。

　　五角大楼和好莱坞在下面这个问题产生了分歧：像恩代克斯下士这样的士兵是否得到过明确指令，在纳瓦霍士兵可能被日军俘虏并供出密码之前将他们打死。在最初的剧本里这个命令是明确无误的。但公映的影片却在五角大楼的授意下改成这样：上级军官对恩代克斯下士说，“你们的任务是，在任何情况下要保证密码的安全，明白吗？”

　　实际上，美国官方已证实，当初确实下过这样的命令。2001年美国国会表彰了29名纳瓦霍士兵在太平洋战争中的英雄行为，特别提到他们面临着双重的生命危险，其中之一就是在可能落入敌人之手的情况下先被自己人处死。

　　好莱坞什么时候会着手拍摄表现阿富汗战争的影片呢？现在还难说，但只要战争片继续赚钱，好莱坞仍会继续和五角大楼精诚合作，一起尽可能长久地维持公众的爱国热情。施特鲁布审片的工作也仍会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