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以下简称问)：上次采访您曾谈到了在陡峭的海岸登陆的问题。近来许多读者对此表示很大的兴趣。今天想请 您专门谈谈有关陡峭海岸的问题。

　　杨南镇(以下简称答)：登陆作战，是一种由海上向陆上发起的进攻。作为进攻作战，登陆作战与其他样式的进攻作 战有着一个共同特点，即相对防御者而言，进攻者具有相当的主动性。

　　我作为进攻者，那么何时发起进攻，从何地发起进攻，如何发起进攻，采取何种进攻样式等等，都由我方来做主，这 种主动性，是防御之敌所不具有的。这种主动性，对登陆作战而言，当然不例外。就此而言，选择什么样的地形，当然也由我 方说了算。

　　问：人们一般谈到登陆作战，特别是较大规模的登陆作战时，通常总是想到应该选在平缓的海滩来实施登陆。

　　答：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正面开宽，坡度较平缓且底质较硬，以及拍岸浪较小的海滩，是人员、装备卸载和上陆的 理想地形。但是，我认为不能模式化地看待这个问题，应该用全面的、联系的和发展的思想方法来分析和认识问题。对于全局 性的、局部和具体的问题，都不能例外。古人不是还说："兵无常势"吗。

　　问：请您具体谈一谈。

　　答：具体来说，进攻的主动性，是要靠进攻者的主观能动性来实现的，而且主观能动性越是充分地发挥，主动性就越 得到发扬。比方说，就选择什么样的地形来登陆而言，就可能有以下多方面的因素可以考虑。

　　问：有哪些因素呢？

　　答：例如为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选择敌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个地方恰恰不是"标准"的海滩)登陆；二是为了击 敌弱点，乘敌之隙，这里我所指的"弱点"和"间隙"是指敌的"要害"和"关键点"，打了它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

　　问：正所谓"打蛇打七寸"。

　　答：对。再比如为了创造战机和造成有利态势，选择比"标准"海滩更有利的地方登陆，包括为了夺取"标准"海滩 而先选非"标准"海滩等地方登陆，等等。还有许多种情况。总之，选择什么样的地方登陆，不是以一般教范的理想化和标准 概念化的模式为准，而是以作战效果以及要达成的目的为准。当然，军事斗争，我们不能也不可能搞"一厢情愿"的事情，而 必须具体地分析和解决具体的事物。

　　问：在以往的登陆作战中，登陆一方从"标准"的理想海滩登陆的多不多？

　　答：据我了解，以往大多数的登陆作战，不管事先是不是选择在"标准"海滩，最后登陆的时候，真正"标准"化的 并不多。事实上，有的模式化地强调"标准化"海滩，结果却并不理想。1945年2月19日至3月26日，美军在硫黄岛 的登陆作战，就是一例。硫黄岛是面积约20平方千米的火山岛，该岛海拔约120米，其南端有一个叫折钵山的高地，海拔 190米。除折钵山脚下有两个3千米左右的海滩外，周边沿岸多为陡崖。由于守岛日军变"歼敌于水际滩头"的方针为"歼 敌于陆上阵地"，2月19日登陆进攻发起当天，美军陆战队上陆比较顺利，日落前，在只有宽3.6千米、纵深0.6千米 的海滩上，挤了6个陆战团，6个炮兵营和2个坦克营。到24日日落时，美陆战4师和5师才向北推进了700米，第28 陆战团以6天时间和损失90%兵力的代价才攻占了折钵山。美军硫黄岛登陆作战，事先进行了长达半年之久的航空火力准备 ，登陆准备了4个多月，投入了22万人，其中有3个陆战师11万人(美日地面作战部队为5∶1)可谓绝对优势，尽管取 得了胜利，但是也暴露出美军的两大弱点，一是绝对的物质优势与战斗力不成正比，优厚的物质力与虚弱的战斗力形成了极大 的反差；二是作战指导刻板教条，所有登陆部队都从东南部的两个小海滩登陆，造成兵力拥挤，逐次投入，各自为战，举步维 艰。

　　问：看来人的因素是很重要。

　　答：军事斗争，对人的因素要求更高。与美军的硫黄岛登陆作战相反，我军在1955年1月18日的一江山岛登陆 作战，则完全是另一个情形。一江山岛位于浙江省台州湾椒江口外，由北江和南江两岛构成。其中北江面积约1平方千米，最 高点海拔203米，南江面积约0.3平方千米，最高点海拔180米，两小岛间有一东西走向，宽约近200米的海峡。我 军主攻部队共4个营，采取了避开"标准"海滩，选择突出部地形多点突击上陆的战法。

　　问：这种战法有什么特点？

　　答：这种战法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可以最大限度地运用海空火力准备效果。因为火力准备已对全岛敌人防御体 系进行充分毁伤，多点突击，可使敌同时遭我连续打击，不给敌以喘息之机。

　　　 问：硫黄岛作战是一点上陆逐次投入，分兵突击，给了敌以喘息之机。

　　　答：对。一点上陆逐次投入，分兵突击，无意中在有限的空间里给敌造成了缓冲纵深，在有限的时间里给敌造成了 喘息之机。这应该说是兵家一忌。一江山登陆的第二个特点是多点突出部突击上陆，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我军各部队的作战效 能，最大限度地孤立正面之敌，暴露敌之翼侧。也可以说就是以我之分进合击，对敌之分兵把守；以我之互为依托，密切协同 ，对敌之自顾不暇，分割孤立。三是最大限度地制约敌火力对我的杀伤。例如可以制约敌支援火力进行有效支援。

　　　问：到处支援，结果是到处支援不了。

　　答：突出部比较狭小，守敌也难以发扬火力。而内凹形海滩，敌火力配置比较密集，虽然便于登陆，但被敌毁伤 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加。问：登陆作战与山地作战相结合？

　　答：因为那时登岛作战突击上陆以后，往往紧接着就要转入山地攻坚作战。我国是一个多山的国家，我军在民族解放 战争中积累了丰富的山地作战经验，打了一系列漂亮仗。那时尽管登陆作战是新课题，但是上岸就打山地战这个问题把握比较 大。

　　问：我军不怵山地战。

　　答：我想如果是我军打硫黄岛，就很难想象6个陆战团加8个炮营同时挤在那么小一个海滩上的情况。

　　问：单讲高涨的战斗情绪也很难按捺得住。

　　答：一江山北江共计1平方千米，西北侧沿岸共4个突出部就分了5个登陆点。硫黄岛面积约20平方千米，采取多 方向突击更为有效，这样可以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迅速压缩敌占空间，尽可能使敌作无效抵抗，进而迫其就范。问：这样会不 会使守敌产生"困兽犹斗"的心理？

　　答：我看正相反。大洋中孤岛，尽管常被作家形容为"一望无际，宽广无垠"。实际上置身其中，往往使人感到空旷 无垠的海天四面八方向自己压过来，反而使人产生强烈的孤寂感。对守敌来说，不等你登陆进攻，甚至不等你轰炸，就早已产 生了孤困心理，也可认为守敌本身就有困兽犹斗心态。但是，这种困兽犹斗心态是不稳定的，当你对他欲制不能或久拖不制的 时候，敌困兽犹斗心态就会日盛，当你迅速使他绝了"久拖"的念头，废了他"犹斗"的力时，也就是说迅速打掉它的抵抗意 志，使它明白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这个所谓"困兽"也就束手就擒了。

　　问：由于地形所限，在非"标准"海滩登陆，即在山地陡岸地形登陆是不是只适用于小规模部队？

　　答：也不尽然。通常说这类地形，对大规模部队特别是辎重装备的行动来说是不利的，但这种不利是相对的。当作战 需要从这类地形登陆时，我们就将采取一切办法使之从不利转化为有利。首先，狭小陡岸地形不仅仅限制了我们辎重装备的行 动，同时也限制了敌人辎重装备的行动。只要我们上来了，就由不得敌人了。第二，上不了辎重，就上轻的；上不了大集群， 就上小群多路；正面上不去，就侧后迂回。第三，陡岸地形近岸水深，且下坡度陡，不利于敌布设纵深防御设施，陡崖也不利 于敌构筑永备防御工事，而且特别有利于提高我海空火力毁伤效果，敌工事一旦被毁伤，不易修复。总之，克敌制胜的办法层 出不穷。问：在不利的地形登陆，伤亡会不会增大？答：这个问题，也应该辩证地来看。一方面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这一点在 所难免。另一方面我们要尽最大可能减少牺牲，这是我们评估作战效果的标准之一。当然这一点是从全局来衡量，不怕牺牲绝 不等于不顾牺牲，尽可能地避免牺牲与不得已的必要牺牲并不矛盾。这个地形是不是有利，评估的依据不是地形的形态本身， 而是看对任务本身是否有利。其中也包括用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

　　问：陡岸登陆一般需要哪些器材，对人员的训练有什么要求？

　　答：应该说，只要是进行登陆突击训练，就要考虑陡峭岩壁的攀登问题，因为在突击进攻的路线上，除了克服山崖峭 壁等自然的障碍外，还可能遇到人工的陡峭障碍，例如防坦克断墙，防坦克壕，海岸陡堤等。所以除了携带炮射或枪射的钩绳 ，攀登索具等制式器材外，每人都带有绳索、长杆等多种就便器材，以便在需要时保证人员及武器装备(特别是伴随火炮)攀 上去，同时，装备的多种新式单兵武器，体积小、重量轻、用途多、功能全、效能大，能有效地消灭和压制敌人。

　　最后我想说：在中国海军陆战队员面前，没有上不去的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