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3名老挝士兵在赛宋奔省被枪杀
老挝，几乎算得上中国最安静的一个邻居了，最近却因为连续的同胞遇袭案，闯入国人的视野。
上周三，一辆从云南昆明开往老挝首都万象的国际班车，遭不明身份人员枪击，车上6名中国公民受伤。截止到27日，被送往泰国治疗的一名重伤员仍未脱离生命危险。
这已经是今年老挝发生的第三起中国人遇袭事件，造成至少3人死亡。这个在背包客眼中全民信佛、夜不闭户的国家，究竟怎么了？
老挝国内存在反华吗？
三个月三起袭击，都有中国人死伤，人们最自然的联想，就是这个国家是否出现了某种反华情绪？
不少英文媒体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中国在老挝的投资。比如，美国《纽约时报》就提到了耗资60亿美元的中老铁路项目，而日本《外交学者》则声称，中国在缅甸的橡胶和采矿产业给当地带来环境影响。
美国政府支持的自由亚洲电台网站称，上周的袭击就发生在一处建筑工地附近，而袭击之后该工地已经停工。还有报道称，今年1月的遇袭者是在一处中国企业承包的矿山工作。
不过中国官方早就否认了“反华”的猜想。3月1日造成1死3伤的袭击事件后，中国驻琅勃拉邦总领事馆工作人员强调，今年1月24日发生的导致中国公民2死1伤的袭击事件与本次袭击事件均不是针对中国人。
目前老挝官方尚没有发布这几起袭击的详细调查结果，只是表示袭击者是一些“强盗”。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老挝这样的国家，获取信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倒未必像西方媒体断言的那样，是因为社会主义国家对新闻自由的压制。毕竟，老挝是一个深深幽闭在东南亚内陆的国家，也是全球最不发达的20几个国家之一。
不过事情的真相仍然是有迹可循的。
事实上，老挝国内的动荡从去年下半年就开始了。2015年11月，老挝军队就在赛宋奔省展开了多次针对武装犯罪分子的行动，自由亚洲电台还报道了3名老挝士兵被枪杀的图片。
2015年12月，赛宋奔省又发生了一起本国旅客遭枪击的事件，造成1人死亡3人受伤。目前老挝政府已经在当地实施了宵禁，今年2月还将国防部副部长调任赛宋奔省省长。
老挝官方将这一系列袭击的凶手都称为强盗。
然而西方媒体不认同老挝官方的表态，在他们看来，老挝面临的是有组织的反政府叛乱。而他们也都提到了两个名字——当地的苗族人，以及美国中情局。
中情局的“秘密战争”
今年3起中国人遇袭事件，都发生在老挝的赛宋奔和琅勃拉邦两个相邻的省，下面的老挝行政区划图，显示了这两个省的位置。
原文配图或许只看这张图，人们会认为这里是老挝的中心地带，但结合地形图就可以看到，其实这里是老挝最大的山地地区，也是人口最稀少的地区之一。
老挝、越南地区族群分布图（1970年数据）。紫色区域为老挝的主体民族佬族，青色的是苗族，黄色是孟高棉民族，绿色是京族（越族）。老挝的主体民族佬族（与傣族、泰族是同一民族），聚居区其实只有与泰国接壤的狭长一线，而赛宋奔省，则是苗族人的家园。
那么这些苗族人与中情局有什么关系？
老挝的苗族与中国同宗，大约是200年前才从中国云南迁至老挝北部山区，被当地统治者视为下等民族。
当然不久之后，法国殖民者来到了这里，曾经强大的泰族人、高棉人和越南人也都成了下等民族，苗族人却成为了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受到英国人在远东从事鸦片贸易的启发，法国也在老挝北方与缅甸、越南接壤的山区大力推广鸦片种植，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金三角”。居住在这里的苗族人成了主要的受害者之一。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不堪殖民者剥削的苗族人多次起义，虽然终被镇压，但也形成了悍勇善战的军事传统。在此后数十年中，渴望政治权利的苗族武装力量屡屡被卷入各国殖民者和本地封建统治者的斗争。
“苗王”王宝从1955年开始，美国中情局就盯上了这支武装力量，扶植起一代“苗王”王宝，将苗族武装扩充至数万人，用以对抗老挝的社会主义者“巴特寮”。在此后的越南战争中，苗族人又被用于打击著名的“胡志明小道”，给北越军队造成了严重的伤亡。
《纽约时报》曾报道称，王宝把他的同胞放进了“胡志明小道绞肉机”中，为的就是拯救美国士兵的生命。在投入战斗时，王宝经常会高喊：“如果我们要死，就要死在一起，没有人会被遗弃。”
这是因为，美国曾向苗族人承诺并肩作战，即使失败也可以把他们接到美国。但在1/10的族人牺牲（王宝语）之后，他们却被抛弃了。越战之后，不少苗族人担心来自社会主义老挝的报复，纷纷流亡至泰国，或是重新躲进深山。美国非但没有帮他们安家，还一直隐瞒了这段历史，被媒体称“秘密的战争”。 组照片获得了次年的荷赛奖（World Press Photo Award）。
树欲静而风不止
直到1997年，美国才开始履行当年的承诺，将部分流亡的苗族人接到美国。西方媒体从此也终于可以公开地谈论老挝苗族问题，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指责老挝政府对苗族的打压和报复。老挝政府把大量投降苗人送入劳改营，成了美国人权报告中永远少不了的材料。
老挝苗族的确还没有完全融入这个国家。40多年中，苗族人居住的赛宋奔地区，曾经被划为特区、被纳入万象省，又重新设省，显示出老挝政府也在极力改善对这一地区的控制。
然而隔岸观火的指责总是太容易，但外人未必总是有资格让亲历者忘记历史。在越南战争期间，美国轰炸机曾在老挝投下了200万吨以上的炸弹，比二战期间轰炸德国和日本使用的炸弹总和还要多。据估计，有8000万枚子炸弹在落地后没有爆炸，至今仍有危险。让老挝人忘记那场战争，恐怕并不比让犹太人原谅纳粹更容易。
美国《国家地理》曾这样描述一个让美国人完全陌生的老挝：
在老挝，当温度下降到大约摄氏20度以下，大家就开始穿起外套、帽子，生火取暖，这就点燃了死亡的季节。某个跨年夜，有三个朋友在川圹省结伴露营。那天晚上变得很冷，所以他们生了火。其中一人在他们营地下方的炸弹爆炸时当场死亡。另一个人严重伤残。我到第三名受害者叶尔·赫尔的村子里拜访他。18岁的他脱掉衬衫，给我看他背部的19处伤口。
在叶尔的村子里，居民有电、卫星电视、手机。每一个母亲、妻子、姊妹、孩子似乎都有一个丈夫、兄弟或小女儿在战争结束很久以后被美国炸弹炸残或炸死。在当地高中，黑板上教的是代数。我无法解读这个等式：这个偏远村庄里的老挝青少年所学的数学，比我在他们这个年纪时在美国学的还要进阶。回到美国后，我把那张黑板的照片给一位数学家看。“这个等式用来分析落体的速度，例如炸弹，”他告诉我。
美国中情局同样没有忘记战争。尽管大部分苗族人被遗弃，但“苗王”王宝在越战之后还是被接到的美国，并在此后的数十年中继续在美国和泰国遥控指挥老挝境内的颠覆活动，而每逢老挝领导层换届等关键时期，也是王宝势力活跃的时期。
王宝甚至还把自己的行动扩展至中国。80年代开始，王宝集团先是利用流亡云南的老挝苗族人从事情报工作，后来更是在中国的苗族人中煽动赴老参战，甚至宣传对中国发动“和平演变”。1995年，王宝集团曾在云南马关县一次煽动100余名中国苗族群众非法迁往老挝，还在中老边境攻击当地基层干部。
2007年，美国加利福尼亚法院以煽动老挝叛乱的罪名对王宝提起诉讼，披露了他的大量秘密活动，但在美国一些组织的抗议下，诉讼不了了之。
当然，目前老挝政府仍然认为，近期的袭击只是普通的犯罪案件。但巧合的是，老挝近期的政治局势也的确敏感。今年1月，老挝人民革命党“十大”完成换届，与中国关系密切的前人革党总书记、国家主席朱马里退出领导核心。考虑到反政府组织的活动规律，想必老挝近期也会加强国内安全保障，保证权力的平稳过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