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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雁翔 | 牛圈子,我的记忆永远葱茏

王雁翔 | 牛圈子,我的记忆永远葱茏
2018年10月21日 09:56 南部战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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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作品 

牛圈子,我的记忆永远葱茏

文 | 王雁翔

我把自己立在老家一棵青皮白杨下的照片摆进书柜,与几张旧照片构成一小段时间的河流。女儿盯着看了半晌,笑眯眯地问:“什么情况,这棵大树也有故事?”我说:“我十八岁的青春就是从这棵树下拐弯的。”

女儿一脸兴奋:“说说看!”

1989年,春天刚刚在大地上露出微茫的脸,我站在这棵白杨树下,心里一片缤纷,一片苍茫。我想看看田野里的作物再走。但初春时节,还看不到那些亲切的作物在风中摇曳。村里狗盛爹扛着锄头走过来,说三娃你站在树下想啥呢,听说你要去当兵,好好的书咋不念了?人和树一样,经过风雨吹打才会长得好,才会有自己的天空与梦想。但我没这么说,我说我不念书了,出去锻炼几年。

这是实话,我当时真这么想的。我喜欢在浮动着植物气息的庄稼地里撅着屁股忙碌。

今年探家,我站在暮色笼罩的田野上,大地仍然苍茫,但狗盛爹和村里许多相熟的老人,还有我当年种过的许多作物都不见了,像深秋的一片片落叶,被风吹走了。我当年抚摸过的小白杨已长成粗如牛腰的大树。这是咱家地头上的树。

女儿有些懵:“这跟你当兵有啥关系?”

我就是那一年实现从老百姓向军人转变的。我当兵时的营盘,在天山深处一个叫牛圈子的地方。那年,部队改为春季征兵,到部队时,老兵刚换新式军装。我跟战友们凑热闹,借班长涤卡面料的老式军装拍了这张照片,是纪念,也有打开人生崭新一页的意思。

现在进新疆坐高铁,朝发夕至。那年我们坐闷罐军列,走走停停,在路上整整颠簸了五天,第一次坐那么长时间的车,身体不适,上火。所以,你看照片上,嘴唇上一个大燎泡。

当时的工作生活条件,现在的战士根本想不到。我们一个班一间屋,靠墙一面大通铺。每个人的木床板上面,铺羊毛毡、棉褥子和白棉布床单。全班只有一张油漆斑驳、桌面露着木筋的旧三抽桌,一把椅子随时会散架的样子。马扎除了高低一致,形状和样式七七八八,上面的网绳,有旧背包带,有细麻绳,也有不知从何处剪下来的帆布条,都是战士自己做的。我们写信、写心得体会、读书看报,都坐小马扎,床头就是桌子,在大通铺前坐一溜,像面壁思过。

周末开班务会,班长坐那把屁股一动就咯吱响的椅子,背朝窗户,我们面向班长,坐小马扎,在大通铺前一溜排开。

寒风在屋外的电线上尖利地呼啸。老旧木窗上松动的玻璃,被风刮得当当当,砰砰砰,像人在外面用指头弹敲。听到班长“军人要坐如钟、站如松、行如风”的口头禅,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将原本笔直的腰板再挺一挺。

新兵时,我不怕训练艰苦、紧张,心里最发怵的是夜里上厕所。

“上个厕所有什么可悚的?”

你肯定想不到大山里有多冷,冬天厕所里不臭,臭味都被冻住了。

按说营院里是该有厕所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有。不管是独门独院的连队,还是以营为片驻防,厕所都在营院外离宿舍很远的地方。是旱厕。

室外冰天雪地,哈气成霜。夜里身体刚刚暖热被窝,正睡得香,突然被尿憋醒。如果天快亮了,就硬撑着,数着分秒盼天亮。若是半夜,头上落刀子,也得起来。营院侧门和厕所门口各有一盏昏黄的电灯。但寒风呼啸,四周是寂寥、苍茫的荒野,穿上冰凉的棉衣棉裤,裹上羊皮大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厕所,在恐惧与寒冷里匆匆完事,再以箭镞的飞速返回宿舍,短短几分钟,人就冻成了一根冰棍,回到被窝身体像筛糠,簌簌直抖,牙齿也咯咯咯。

睡意瞬间被驱散,钻进骨头的冷,迟迟不散。身体冷得捂不热,就很想去雪地里跑一趟五公里,让身体有股热乎劲。

我的小个子班长似乎不怕冷。他夜里一般会起来两次,进屋嘴里嘶嘶地吸着气,回到被窝瞬间就能呼呼酣睡,鼾声如雷。看我冻得吸溜吸溜,他拿眼瞪着我,语气温和声音响亮,说你小子矫情,军人死都不怕,冷算个什么东西?

我不是矫情。北方寒冷的味道我品尝过,但那种分分钟就冻到骨头嘎啦啦响的冷,我真是第一次领教。

我一直不明白,我的班长夜里起身上厕所,为何来回时间总比我快?有一次,我悄悄拿自己的夜光手表在被窝里卡时间,他出去两分钟不到,就挟一股冷风扑了进来,比我快了两分多钟。他会不会没去厕所?班长五公里跑不过我。

第二天出完早操,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宿舍前后及附近转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尿渍。一直到我新训结束离开那处营院,营门外路边墙脚的雪地上,我没见到过一处尿迹。

我的小个子班长夜里快如闪电的如厕速度,让我惊讶,钦佩,也让我看到了一个老兵与新兵的差距。

连队有饭堂,但缺桌少凳,不够坐。每个班有两个布满凹凸的铝盆,一个盛菜,一个盛主食。炊事班不管做几道菜,我们都盛在一个铝盆里。开饭时,全班战士在门前围着两个铝盆,在小马扎上坐一圈。有时正吃着,忽一股风扑过来,盖一层土,班长眉头都不皱一下,仍然吃得呼呼有声。

记得有一个新战友,饭量颇大,小碗大的包子,他一顿能吃十二个。白面馒头,一顿也要十个。包子馅是白菜粉条,里面有几粒肥肉丁。

有一天,我们一群新兵坐一起聊各自当兵的理由,他说,为了穿解放鞋、吃大米饭白面馒头。我们一听,轰一声,都笑了。他脸涨的通红,低了头,很惭愧的样子。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他向我们打开了真实的内心,却遭到了笑声的质疑。

女儿听得哈哈笑,指着一张我围着白围裙的照片问:“你当过炊事员?”

我当过105无后座力炮和37高炮炮手,当然,后来还有坦克和榴炮,那些装备,后来都一茬一茬淘汰了,被更先进的装备代替。

严格说,我没当过炊事员,这是我调到团机关后,周末在炊事班帮厨时照的。

记得炊事班长让我烧火,我不干,那时炊事班做饭烧煤,专门有一个战士负责烧火。烧火是苦差事,煤铲子一动,煤灰飞扬,经常弄得满手满脸黑灰。我不愿烧火不是怕脏累,是不会掌控火候,一会儿要猛火,一会儿改小火,火膛在操作间外边,要听着炊事班长大呼小叫烧火,很难搞。我第一次烧火,就蒸出一大锅塌火馒头,气得炊事班长脸青鼻歪。塌火馒头没法吃,又改吃面条。之后,炊事班长再不敢让我烧火。

▲刘克江摄

现在还烧煤吗?”

现在高原边防和一些边远部队烧煤,大部分都跟咱家里一样,用天然气做饭,有的甚至用上了电磁炉灶,高效,卫生。

不过,我做饭的手艺就是那几年在炊事班帮厨时学会的。当时战士一个月津贴二十元,每天的伙食费三块五毛钱,平常饭菜里很难见到肉。为补贴生活,许多部队都有农场,连队也都有养猪种菜任务,有专门负责养猪种菜的战士。我们吃肉,喜欢肥的,解馋。

别看我那时瘦,虽说生活艰苦,但那是我六块腹肌的时代。

这张照片身后依坡而建的低矮平房,是团机关,干部没有宿舍,办公室就是宿舍,下边是大操场和礼堂。开会或看电影时,一支支歌声飞扬的队伍,从四周起伏的山沟里潮水般涌进操场,歌声嘹亮,脚步铿锵,振得树枝上棉花糖似的积雪纷纷坠落。

部队、牧民和林场职工散居在平缓的沟坡上,低矮的平房像一片一片在山坡、沟涧里低头吃草的灰色羊群,零乱里透着规整。驻地牧民的牛羊时常从连队矮墙的豁口迈进来,在院子里转悠。

冬天,进出大山的道路常被积雪中断,电视频道很少,雪花飘飘,看不清。最开心的是每周一次的电影,有时四五部片子反复看。训练间隙和休息时,我们会模仿电影里的台词,表演对白。

▲刘克江摄

许多年后,我听在牛圈子当过兵的堂哥世英说,这营房是他和战友们1970年代初自建的。

这张照片,是我1995年军校毕业,到部队当干事时在师部办公楼照前照的。你猜我第一个月的工资多少?你肯定猜不到,三个4,还不到现在义务兵津贴费的一半。那时,我已当兵七年了。

“哦,这些故事你可从来没给我讲过?”女儿扬了扬眉毛说,“我去写作业了,你继续锻炼你的腹肌,等退休了,再拐个弯在庄稼地里撅着屁股忙碌吧。”

“当然。”我扭头看窗外,阳光明媚。

像一个呼哨,三十年军旅一晃而过。女儿的好奇让我与不远处的曾经相遇,与十八岁的青春相遇,晃若隔世的感喟汹涌而来。女儿不知道,我的梦想如窗外树枝上的一粒小花,是在阳光里一点点绽放的。

我知道,牛圈子已在时代的变迁里渐去渐远,但对在那里守望、冲锋过的一茬茬军人来说,那里的营盘,那里的雪山牧场,那里的故事,在我们的心灵深处永远是葱茏的,在时光里枝繁叶茂,茵茵叠翠。

2018年10月15日   岭南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王雁翔,甘肃平凉人,作家、资深记者,现居广州。诗歌、散文作品见诸《解放军文艺》《前卫文学》《天涯》《作品》《山东文学》《广州文艺》等刊。作品曾获第十三届、第二十三届中国新闻奖二等奖,全国报纸副刊作品金奖、年度精品一等奖,长征文艺奖等,已出版《穿越时光的河流》等作品多部,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监      制:王雁翔

责任编辑:罗   炜

实习编辑:黄智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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