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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山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7月24日 04:38  解放军报

  

无名山
青藏线经过多少无名山,就有多少个感天动地的故事,万重无名雪山隆起来,就是巍巍大昆仑。一个个普通党员用行动带我一次次走过无名山,走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也走向了军人的精神高地。

  

无名山

  开栏的话

  征程漫漫,军魂巍巍。

  岁月似河,忠诚如歌。

  聆听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军队走过的铿锵足音,犹如一部激昂雄浑的交响,不变的军魂是它永恒的主旋律,奋斗和发展是它最动人的乐章。

  为迎接党的十八大召开,长征副刊今日起推出“忠诚之歌·喜迎十八大”报告文学、纪实散文征文,请你拿起手中的笔,捕捉身边的感动,记录平凡中的崇高,反映当代军人践行核心价值观的精神风貌,让一曲曲流淌自心中的歌,汇成壮丽的乐章,奏响伟大时代与美好心灵的共鸣之音。

  ——编 者

  驶过茫茫戈壁,汽车终于爬上了盘山道。漫无尽头的皑皑雪山,像一群群昂首奋蹄的奔马,迎面扑来。

  一阵疾风掠过,成堆成堆的乌云翻腾汇聚,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混沌。

  “遇到暴风雪了!”班长李自福的一句话,让我的心跳在加速。

  班长把挡位挂到二挡上。汽车艰难地在强风中前行。

  艰难地爬上一个山坡,发动机一阵轰鸣后突然不转了,刺鼻的汽油味弥漫开来。

  “火花塞被闷住了。”一向沉稳的班长语气多了一份焦灼。

  “那咋办?”我茫然地望着班长。

  “要把多余的油吸干。”

  没有棉纱布,班长从破了洞的棉衣口里扯了一些棉花,下了车。风骤雪疾。外面足有零下40多摄氏度,班长的手一触到机盖皮就粘在了铁皮上,只听吱啦一声,一块鲜红的肉被粘下来。逆风而立的班长,半闭上眼,紧绷着嘴唇,勾着头,一点点用棉花吸多余的油。他的鼻涕流出来了,瞬间就被结结实实地冻成了冰棍挂在嘴唇上……

  鼓捣许久,车子终于发动了,缓慢地向前滑行。

  风无遮无拦地横扫过来,发出饿狼似地嗥叫。突然,头顶上岩壁轻轻抖动,并发出嗡嗡的回声。几个巨大的冰团滚落下来。

  “不好,雪崩!”班长猛踩刹车,车滑行很长一段距离才在冰团前停下。

  “拿铲子,我们下去看看。”巨大的冰团如小山般横亘在车前。要想过去,只能搬开这块巨冰。

  我和班长奋力挖冰雪开路。缺氧和严寒透支着我们的体力,身上的汗水结成了冰。20多分钟过去了,我们向前掘进不到五米。

  此时我已感到精疲力尽,班长用锹把捅捅我,扯着嗓子喊:“既使我们俩能开个洞,车也走不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保护好自己,等待救援。”

  回到驾驶室,班长沉默良久后长叹一声:“这次任务不能按时完成了。”班长一脸的沮丧,我知道班长的心情和高原汽车兵肩上那份责任:路的那头是哨所,如果物资送不过去,边防就要断粮。汽车兵可以牺牲在路上,但绝不能回头!在我们运输团的历史上,不管多难,从没有一台车把物资拉出团,再原封不动拉回来的。千难万险,也要往前开。记得上一次跟车跑线,沱沱河一带连降大雪,车队受阻,带队的连长一边组织挖雪开路,一边用石头支起脸盆,把雪块融化后煮夹生面糊充饥,晚上五六个人一起蜷缩在车厢里抱团御寒,就这样一连奋战了4天4夜,车队才冲出冰雪地带。

  天色暗下来,我俩这才感觉到饥渴,拿出压缩饼干,狠狠咬上一口,顺手去摸水壶,发现水已冻成了冰疙瘩。饼干实在太干了,怎么都咽不下去。班长摇下玻璃,抓一把雪放进了嘴里。

  我突然想到车上拉的有罐头,就对班长说:咱拿两瓶罐头吧?班长使劲咽下口中的雪,定定地看着我,说:“车上所有的物资都是公家的,不论多饥渴,咱都不能动。”班长这些话,让我不知说什么好。

  远方的雪山渐渐沉入黑云可怖的深渊,四周仿佛回响着无奈的愤怒与沉重的呻吟,令人毛骨悚然。我突然想起之前战友讲过,当狂躁的乌云撞向雪山时,常常会发生雪崩,几年前,我们就有战友连车带人被雪崩掩埋在这大山中……

  我心头一紧,闭上双眼,感觉肢体正进入麻木状态。这样麻木到极端就是永恒?

  短暂的沉默。此刻,我知道班长在想什么,班长也知道我在想什么,只不过,我们谁都不愿面对那个话题。

  这时李班长从口袋里掏出了儿子的照片,打开了话匣子,又讲起了我听了好几遍的他儿子的故事。我知道,班长这是没话找话,他怕我睡着。在那种情况下,睡着了人就没命了。班长原本可以不执行这次任务的,他的休假报告已经批下来了,正准备回家过个团圆年,抱一抱出生一年多还没见上面的儿子。可得知这次任务是向海拔4900米的五道山梁送给养,任务紧急,班长硬是把休假报告揣进口袋,主动请缨。

  班长的回忆细密绵长,讲儿子,讲家乡,讲母亲……

  在仪表盘上微弱的灯光映照下,班长如一尊写满等待的剪影。他在等待什么呢?生存还是死亡?幸福还是痛苦?我忽然想到,在遥远的故乡,一个山村的小屋,一位妈妈用爸爸回来了的善意谎言,哄着哭闹的孩子。那是班长的妻子。丈夫在茫茫的雪山等待,妻儿在家乡企盼。

  那一刻班长如雕塑般的脸庞,让我一下子觉得军人的忠诚与使命是那样的真切、具体。此后,离开青藏线的岁月里,不论我是跟着部队演练、演习或者是抢险救灾,还是日常工作中攻坚克难、突击加班,常会想起那一刻的老班长,所有的感动沉淀成一生的信仰:军队与使命同在,军人与奉献共存。

  天终于亮了,肆虐了一整夜的雪却没丝毫减弱的迹象。班长搓了搓疲惫的双眼,提着工具下车进行例行保养。他用手扒开雪堆,拿着工具一处一处检查。我眼窝一热,没想到在那样一个生死未卜的危险时刻,班长还能严格遵守规定。我也下了车,尽管雪借风势直往脖子里灌,不一会儿脸就冻得发紫。我和班长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了检查保养。

  多年以后,我读到一本英国作家写的《我在高原》,当读到“人类在海拔4000米的地方没法生存”的字句时,我陷入了沉思——青藏线平均都在4000米以上,我的战友一趟趟来回穿梭,筑成了永不停息的钢铁运输线。这靠的是什么?是精气神。

  每一次上线执行任务,团领导动员都会说这样的话:青藏运输线上什么都不长,就是长精气神。是啊,虽然当高原汽车兵很苦,但是我们不管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都有一股勇往直前的精神。在青藏线上,因为军人所担负的责任,你只能选择生存,那就意味着必须与艰苦的环境和困难做顽强的无休止的抗争!那天,在漫长的等待中,班长带着我唱起了歌。因为缺氧,我们唱得上气不接下气,但那歌声中洋溢的是我们对艰苦环境的抗争、对亲人的思念、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祖国的忠诚。

  那次,我和班长被困了一天一夜,才等到救援的车队。得救之后,我很想记住这个地方,可是战友们都说这山没有名字。山为什么没有名字?哦,难道山的名字被奇寒吞噬、冷风吹跑了,被高原军人的热血与忠诚覆盖了……

  青藏高原的许多山脉无名,一代代官兵在那里做的许多平凡却伟大的工作也多不为人知。我们连的第4任连长,在执行任务中牺牲在了一座无名山头。那次,我和班长出车路过连长的坟茔,特地停车去看望他。坟包只是一堆没有墓碑的黄土,没有几个人知道坟里躺着的是谁。

  我在老连长的坟前插了一块木板,班长用钢笔写下连长的名字,又给他盖上了一把新土,郑重地给他敬了一个军礼。

  离开青藏高原36载了,想起皑皑雪原上的青藏线,就想起了那首激昂豪迈的歌:“儿当兵当到多高多高的地方,儿的手能摸到娘看见的月亮,娘知道这里不是杀敌的战场,儿却说这里是献身报国的好地方……”这多高多高的地方埋藏着我理想、追求和记忆,放飞着我的光荣与梦想。

  青藏线经过多少无名山,就有多少个感天动地的故事,万重无名雪山隆起来,就是巍巍大昆仑。一个个普通党员用行动带我一次次走过无名山,走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也走向了军人精神的高地。

  标题书法:谭健

  插图:仓小宝绘

杨洛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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