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Robert D. Kaplan 译者 缪小析

　　“越南官方历史几乎都是抵抗中国的内容”

　　河内令人深思，越南首都定格在历史当中。在河内的历史博物馆，地图、图画和硕大的灰色石柱，纪念的是焦虑不安的越南人于11世纪、15世纪和18世纪抵抗中国宋、明和清朝帝国的入侵。越南直至10世纪才脱离中国，而此后其政治身份一直不同于中国。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个奇迹——过去的任何理论都不能对此做出合理解释。

　　越南人现在争取进入发达世界，显然是为了他们自己和家人。同时也是在面对一个同样生机勃勃的中国时，如何维护越南独立的需要。河内仍是一个为政治盘算殚精竭虑的城市，就跟自古以来一样，这是成为一个潜在中等强国的代价。

　　越南有着漫长的海岸线，地处海上大动脉的十字路口，接近庞大的近海能源储量。去年我造访越南时，发现这个国家不仅忙于发展经济，而且面临如何与其数百年的邻国和霸权共处的挑战——为应对该挑战，越南日益求助其昔日对手美国。

　　这可能需要美国人，至少转变他们的历史视角，着力通过越南的目光看世界。越南国民大会外交事务委员会副主席吴光春说，当代越南的关键年份，不是北方共产党推翻南越的1975年，而是1995年，当时越美实现关系正常化，越南加入东南亚国家联盟，与欧盟签署“框架”协定。“换句话说，我们加入了世界。”吴光春说。

　　“越南人没有忘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抗击美国的战争。”一名西方外交官解释说。越南人没有忘记，他们国家20%的土地因美国留下的未爆炸军火，而无人居住。但3/4的越南人都在“美国战争”之后出生，不记得那场战争的人就更多了。越南人对美国战争相对不敏感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们是胜利者。

　　一名越南大学生说：“美国的权力对世界的安全是必要的。”实际上，在越南外交学院，大学生和官员一再用“制衡权力”这一说法，来描述美国之于中国。“中国人太强大，太霸道。”越南一名女分析家说，“所以，中国霸权对我们是威胁。”

　　越南的过去与美国毫无关系，而中国却具有中心地位。罗伯特·坦普勒在其1998年有关当代越南的《影与风》一书中写道：“越南官方历史绝大多数讲的是抵抗外敌，几乎都是抵抗中国。越南担心被中国控制，这种心理跨越任何意识形态分歧，造成了越南人某种敏感的焦虑和警惕。”

　　正如一位越南外交官所说：“历史上中越交战有17次。而美国入侵墨西哥只有一次，你看看墨西哥人对美国入侵多么敏感。我们从小读的教科书，都在讲抗击中国的民族英雄的事迹。”

　　若无中国，越南经济根本不能正常运转

　　越南人害怕中国，恰恰是因为越南无法逃脱其巨大的北方邻邦的影响。中国人口是越南的15倍。越南人深知，地理位置决定了他们与中国的关系。

　　越南人一再告诉我，南海不仅关乎领土争端，还是全球海上商贸的十字路口，对韩日能源需求至关重要，也是中国可能日后会制衡美国在亚洲影响力的地方。

　　越南渴望成为地区大国。最能表现越南这样愿望的，莫过于该国不久前从俄罗斯采购了6艘先进的“基洛级”潜艇。河内一位西方防务专家表示，这笔交易不合理。“越南人会吃惊地发现，维护这些潜艇需要耗费巨资。”该专家说，更重要的是，越南必须训练人员操纵先进潜艇。“为对付中国潜艇，他们最好集中于反潜和沿海防御。”

　　显然，越南购买这些潜艇是为了面子，也就是说：我们是当真的。新加坡东南亚研究所研究员伊恩·斯托里认为，越南暗中是希望借此“加强与美国的防务关系，促进美国在东南亚的军事存在，抗衡中国的崛起”。

　　2010年7月，在河内举行的东盟地区论坛会议期间，美越结成了事实上的战略伙伴关系。美越对世界看法有共同点：都认为中国国力增长带来威胁。不同之处在于，美国拥有不少地缘政治利益，而越南目标只有一个：抗衡中国。

　　但越南绝非疏远中国，投入美国怀抱。越南太依赖中国，与中国彼此相连。美国是越南最大的出口市场，而越南从中国进口多于其他任何国家。若无中国，越南经济根本不能正常运转，而中国廉价产品充斥越南，阻碍当地制造业增长。

　　此外，越南官员明白他们处于一种地理上的不对称，他们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中国近在咫尺，而美国远在天边，这意味着越南必须忍受中国。“我们无法搬到别处。”越南一位前副外长表示，“从统计上讲，我们是中国的一个省。”

　　越南人时刻担心有一天会被白宫出卖

　　除地理因素外，越南人对美国存在某种根本不信任。一名官员表示，美国在衰落，华盛顿只盯着中东，忽视中国在东亚的崛起，这就加速了美国的下滑。还有，越南担心美国会为了与中国的关系，而出卖越南。

　　吴光春特别提到，尼克松向中国打开大门，为中国进入越南提供了地缘战略条件。“这种事可能还会发生。”他失望地摇摇头。越南人时刻担心，来自国会、媒体和各种非政府组织的压力，或许有一天会促使白宫出卖他们，就像美国对乌兹别克、尼泊尔等亚洲国家一样。

　　共产主义在越南得以延续的一个原因，在于共产主义的实质已消失。越南人受到共产党(但几乎已放弃共产主义)的统治，接受一项大家心照不宣的社会契约，即只要共产党保障收入水平的提高，他们就不会大肆抗议。实际上，越南执政者在进行一个的试验：向一个由共产党统治的国家，交付资本主义财富。

　　越南在战后25年时间里，就告别了凭票供应，成为世界上稻米剩余最多的国家之一。从统计数字看，不久前越南跻身中低收入国家行列，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1100美元。在突尼斯、埃及、叙利亚和其他阿拉伯国家，独裁领导人的形象处处可见，然而他们大都无能，而越南执政团队虽然低调，但过去10年造就了年均7%的GDP增长率。

　　越南共产党更担心的是通货膨胀、腐败和裙带风。越南官员还担心，政治改革可能把他们引向1975年前南越的道路(当时政府弱势、派系分裂，最终造成国家的崩溃)，或者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当时中央政府虚弱不堪，导致外国支配。

　　与此同时，越南共产党领导人将继续依赖他们的普鲁士精神、他们的资本主义经济政策，以及为了维护国家独立，而采取的严密政治控制。

　　美国《大西洋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