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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民述南海捕鱼:为生存向邻国占领岛屿士兵送礼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5月16日 10:40  南方都市报微博
2012年5月10日,潭门镇渔民驾着小船到近海捕鱼。南都记者叶志文摄 南都记者王銮锋 2012年5月10日,潭门镇渔民驾着小船到近海捕鱼。南都记者叶志文摄 南都记者王銮锋

  黄岩岛惊魂

  日悬中天,一艘庞大的军舰从广袤的蓝色中浮现出来。它进入了黄岩岛海域,在潟湖入口处停下,六艘中国渔船被堵在里面。接着,军舰上放下两只小艇,每只艇上载有6名身穿迷彩服的军人,其中3人手持冲锋枪,分别驶向中国渔船。

  “是菲律宾士兵。”李琼美向南都记者回忆4月10日那天的情形。他是“琼·琼海05668”号船长,海南省琼海市潭门镇人。这个只有3.2万人口的小镇拥有500余艘渔船,其中140余艘专赴远海捕捞。粗略统计,中国前往南海捕捞的渔民中,90%都来自潭门。

  每年2月底到6月初是出海的好季节,这个时段天公作美,风平浪静,潭门镇会有近20艘渔船前往黄岩岛海域作业。

  黄岩岛是一个由岛礁组成的三角形的环礁,最长处约有15海里,最宽处约有10海里。涨潮时,大部分礁石都没在水面下,落潮时,礁盘零星显出。这是一片遍布鱼群和石油,美丽得让人惊异的海域,但也是一个被诸多国家觊觎的场所。

  李琼美后来看新闻才知道,这艘不期而至的军舰叫“德尔皮拉尔”号,它是目前菲律宾最大、最先进的军舰。

  6名菲律宾士兵上了“琼·琼海05668”号,轮机长潘章秀和捕捞工唐仁春被他们持枪逼迫拍照。其他船员当时都在海底潜水捕捞,逃过一劫。船上安装有应急装置,李琼美将情况报告给潭门渔业协会。在附近巡航的“中国海监75号”和“中国海监84号”迅速赶往黄岩岛。

  下午4时,“德尔皮拉尔”号离开黄岩岛。一个小时后,“中国海监75号”和“中国海监84号”赶到。但下午6时许,“德尔皮拉尔”号再次出现,并与中国海监船对峙。次日零时左右,另一艘菲律宾军舰替换了“德尔皮拉尔”号。

  4月11日,渔政303船赶到黄岩岛。同日,菲律宾军方公布了一组照片,照片上赤裸上身手捧海贝的潘章秀和浑身湿淋淋的唐仁春被菲方作为中国渔船越界的“证据”。

  4月13日夜里,中国渔船陆续撤离黄岩岛。其中2艘船返回潭门,“琼·琼海05668”号等10艘船则转往西沙继续捕捞。

  潭门渔民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数百年来,苦难和风险常伴捕鱼的生计,他们能坦然接受。尽管从4月10日后,南海局势惊心动魄。

  潭门渔民出南沙

  甫入潭门镇,咸湿的气味和腥臭味无所不在,宣扬海的势力。雨天更是无处可逃,走到哪里都闻得到这种气味。

  “潭门是世界的一个特殊部落。潭门渔民是世界历史上唯一连续开发西南沙的特有群体。”当地的一位作家郑庆扬写道。找到他是一个偶然。

  黄岩岛事件发生后,媒体涌入潭门镇。这个古老的渔港开始被外界打量。潭门渔民开发南海的经历究竟如何?我本打算拜访潭门渔业协会会长麦邦奋。很不幸,这个71岁的老人两年前脑神经受损,已经不能言语。

  52岁的吴多光现在执掌潭门镇渔业协会,他很健谈,却懊恼地告诉我,他所知有限。要了想解潭门渔民和南海,最好去琼海市文化馆找一个名叫郑庆扬的人。但郑庆扬在电话里表示抱歉,他身体实在糟糕透了,不能会客。

  郑庆扬是潭门渔民的后代,很小就跟随长辈出海,曾到过西沙。他的爷爷和几个叔叔全都葬身大海。这在潭门镇并不具典型性,对于世居于此的人而言,危险是他们命运的一部分,无可摆脱。

  从1980年代开始,他开始搜集资料,决意梳理先人开发南海的血路历程,为祖辈立传。彼时,他是琼海市电视台的一名临时工,这项工作没有取得政府的支持,他只得自掏腰包。

  那些健在的老船长和老渔民相信了他工作的价值,开始娓娓道来。没有摄录器材,郑庆扬逐字记录。20年后,他先后出版了三本专著。

  潭门贫瘠,每人仅有两分地。南海就成了他们的“存折”。

  据郑庆扬考证。在遥远的过去,潭门镇的渔民就闯荡南洋谋生,他们驾驶帆船漂流出海,远赴西沙和南沙“站峙”。“站”,在潭门方言中表示驻扎或者居住的意思,“峙”,当地俗称岛屿。“站峙”,就是指渔民在西南沙的岛屿上长期居住。这一点得到了西方国家的证实。

  1868年,英国出版的《中国海指南》(C hinaseadirectory)记载:南沙群岛有“海南渔民,以捕取海参,贝壳为活,各岛都有其足迹,亦有久居礁间者,海南每岁有小船驶往岛上。携米粮及其它必需品,与渔民交换参贝。船于每年十二月或一月离南海,至第一次西南风起时返。”

  1933年日本三好和松尾到南沙调查时看到北子岛有中国人2名、南子岛有中国人3名住在那里。日本《新南群岛概况》记载,中业岛有渔民“栽种之甘薯”,“昔时有中华民国渔民居住于此岛,并种植椰子、木瓜、蕃薯和蔬菜等”。

  1933年9月法国出版的《殖民地世界》(LE M O N D E C O LO N IA L ILLU ST R E)记载:1930年法国炮舰“马立休士”号测量南沙群岛的南威岛时,岛上即有中国居民三人;1933年4月,法国人强占南沙9岛时,见各岛居民全是中国人。

  在郑庆扬看来,潭门渔民前赴后继不断开发西南沙,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昂贵代价。

  如果在潭门镇逗留足够长的时间,一定会有一个三轮车司机上前来主动攀谈。小镇有100多辆三轮车,几乎全是女司机,她们的丈夫都出海了。

  潭门的男人只知道做这一行,捕鱼成了他们的一切。事情就是这样。渔民生活艰苦,但是他们死得更苦。在这一行的黄金年月里,潭门镇几乎找不出50岁以上的男性。他们都丧生碧波。

  侥幸上岸逃生的人也没有办法通知家人,他们还得坐船回家,在失踪几个月之后重新出现在码头,像是从地狱复生一样。

  女三轮司机李小妹说,对家属来说,这种捕鱼方式简直是另一种地狱了,以前只需为葬身波涛的男人哀伤,现在又多了生死不明的煎熬。失踪的渔民随后都会出现,所以家人永远不能确定是否该为他们举哀,是否该继续等待下去。

  她说自己从不打听丈夫出海行船的事宜,不知才不心悸。

  老船长的“更路簿”

  78岁的苏承芬是潭门镇公认的技术最好的船长。过去大家都想跟他一起出海,因为他总是可以安全地赚到钱。

  苏承芬很适合这一行,他有一种奇怪的本事,可以在混沌中找到鱼群,他知道哪里有路。“很怪的,好像他身上有雷达似的。”

  苏承芬告诉我,潭门渔民在航行途中辨别方向和海流的办法很古老,很传统,全靠古老的罗盘和“更路簿”。

  何谓“更路簿”?“更”是航海人习惯使用的长度单位,1更合为10海里:“路”是指航船在海洋中行驶的路线:“簿”即指本子。

  “更路簿”一般秘不示外,以手抄本的形式传于后人。它宛如航海史上的族谱,密密麻麻载满的是潭门渔民世代手写的行船半径从他们故乡海南岛前往东沙、西沙、中沙、南沙及东南亚一带漫漫海域的行船线路、海流流向、暗礁方位与航向针位。

  当潭门渔民凭借航海技术征服南海时,另一种更大的开始风险降临,他们无力抵抗,只得被迫应对,代价惨重。一切从1955年说起。

  在此之前,潭门渔民可自由出入南海作业。那一年后,因为国内政治局势,中国渔民被禁止涉足南沙捕捞,西沙捕捞还被允许。1980年后,事情有了转机,经济放开,西沙的渔业资源枯竭,渔民渴望开发新的渔场,南沙是不二之选。

  经多方陈情,1984年国家下拨经费开发南沙。但时隔30年,那些去过南沙的老船长所剩无几,且都年事已高,无法再出海。农牧渔业部要求重新奔赴南沙探捕。

  1985年,农牧渔业部在潭门数千渔民中选出了周安国、邓学潮、苏承芬、陈胜元、黄庆凯和吴祝茂等六人,他们立下军令状,带领五条渔船开赴南沙探捕。

  然而南沙已是今昔两重天。30年前,潭门渔民可随意登陆南沙岛屿及礁石。30年后,除台湾省驻军太平岛之外,菲律宾、越南及马来西亚等国占领了许多岛屿、礁石和沙洲,潭门渔民不得登陆,周遭海域也被禁止靠近。

  即便这样,当他们行至司令礁时,遭遇菲律宾多艘船只骚扰和枪炮袭击。五艘渔船熄灭灯火,仓皇逃出礁盘之外。20天后,他们返回西沙永兴岛。

  但南海的局面事实上已经改变。潭门渔业协会的一幅地图显示,目前南沙群岛中,越南占据22个,菲律宾占据9个,马来西亚占据5个,中国驻扎的有8个。

  为了生存,几乎所有潭门船主都去邻国占领的岛屿上“拜过山头”。

  船主丁之平说:“远远地就得把国旗降下来,挂上白衬衫。船头和船尾各站一个人挥手,表明没有恶意。到了岛上,要给士兵们礼品,他们才会同意你在附近海面打捞两三天。”

  他说:“出海久了,就能看出各国军队的风格,越南人比较贪;菲律宾人比较狠,我们渔民常被抓上岸,投进监狱;不过还是马来西亚军队最可恨,他们抓住我们就打。”

  潭门镇的现任船长中,陈则波是唯一一个进过菲律宾监狱的人。1995年3月,4艘潭门渔船,在南沙群岛捕捞时,被菲律宾军队扣押,62名船员被关押6个月零6天,受尽凌辱。最后在菲律宾侨领的奔走下,他们方才平安归国。

  据农业部南海区渔政局不完全统计,1989年至2010年,周边国家在南沙海域袭击、抢劫、抓扣、枪杀中国渔船渔民事件达380多宗,涉及渔船750多艘、渔民11300人。其中,25名渔民被打死或失踪,24名渔民被打伤,800多名渔民被抓扣判刑。

  “祖宗海”上讨生活(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远海捕鱼而不遇上一点大事,这样的侥幸几乎是不存在的。在渔民们看来,出海要么是一场灾难,要么是接近一场灾难。

  危险归危险。潭门渔民从1990年代开始接受一种观念,去南沙出海捕鱼,是保护祖国海域的办法。他们不会高谈“主权”与“领海”,只是称呼南海为“祖宗海”。

  潭门镇一艘渔船出海周期一般是一个月,一次的航海收入大约有10万元左右,船员分六成,船主拿四成,但除去成本,船主的收入并不算高。

  所以船主最期待的是国家补贴增加。1990年后,潭门渔民屡遭邻国军队骚扰,小镇成立了渔业协会,麦邦奋成为首任会长。他的主要工作是应对船主、政府、船员之间的谈判。潭门渔民的渔业补贴就是他争取而得。

  政府从1990年代开始给予渔民补贴,每艘船按照出海时间和马力大小,补助一定的费用,包括柴油费和出海费。

  该专项补贴标准每年不尽相同,以2011年为例,补贴如下:凡去过南沙或黄岩岛的渔船,一次性补贴3 .5万元,并在此基础上,按照渔船的马力进行82元/千瓦的计趟补贴。

  实际上这种做法,邻国渔船都在奉行,尤以越南为最盛,越南渔船出海,柴油费用全部都由国家补贴,渔民孩子上学看病完全免费。这些年来,越南的渔船越来越多。每到捕捞季,挂着不同旗帜的渔船星罗棋布在南海的岛礁间,十分热闹。

  “因为航程较远,去南沙和黄岩岛,能够拿到政府的南沙专项补贴。”很多船主都是如此打算的。

  船主和船员的关系并不固定。船主要想收获多,一定要找到好船员,可是好的船员除了分红,还需要一定的定金,有时候还需要船主额外负担一些费用。一个船员因为意外死亡,船主要赔偿几十万元。

  在潭门镇论及死于海难者,常常可以听到“捕鱼是他一生所爱”、“他死于热爱的工作”等等,但大体来说,这些话是用来安慰生者的。

  不可言说的危险,以及冒完风险之后活下来能够得到的经济回报也许是这个行当保存至今的最大动力。一个渔民出海一次差不多会带回来一万元的收益。他们每年出海三到五次。

  潭门镇共有14个村落,其中6个村落热衷于下海捕鱼,村民的房屋修建得也最为考究。(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在捕鱼这一行里,任何事情看起来都很极端。渔民没有所谓的正常工作这回事。他们出海一个月,然后回家狂欢一个星期。对于这样一种麻痹心灵的工作,唯一的安慰似乎只有同样麻痹心灵的挥霍。每天午后,渔民们都会聚到十字街口的大排档喝茶,喧闹不止,直到入夜后,继续喝酒,闹腾至次日凌晨。而镇上的大赌场总是坐满了人。

  两代人的海

  潭门镇的渔船陆续回航了。

  5月13日,农业部南海区渔政局宣布,从5月16日12时起,我国南海大部分海域将进入为期两个半月的伏季休渔期。

  离开琼海前,我跟郑庆扬告别,他很伤感,他之前所撰写的书籍都是关于南沙,西沙,几无涉及中沙。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长期在拮据的生活中坚持写作,他的身体损耗严重,说上几句话就气息喘喘。那几本书籍出版后,他终于获得了一名正式工的身份,成为琼海市文联秘书长,但他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写作了。

  当我去琼海市文化局借阅郑庆扬的专著时,这些书早就丢失不见了。最后,在琼海市图书馆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差不多十年了,书页尚是崭新。

  “我早就料到了。但是我的身体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呢?”郑庆扬感到绝望,没有人真正重视南海开发历史资料的整理,如果潭门镇那些老船长和老渔民都不在了,这段历史将如同那些沉船永埋海底,记忆无法打捞。

  作为海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苏承芬还能讲述古老的航海故事,不过他总是将年代搞错。相较于先辈和同龄人,他这一生算是平平淡淡活过来了。他将毕生所学都传给了儿子苏德春,但后者志不在此,只有一半的身心仍在海上。

  苏德春买了一辆拖拉机跑起运输,每年只出海几次。但他不是做船长,而是下海捕捞。他既不算年轻也不算老,一个卡在两个世界之中的人。在岸上,有一位饱经风霜的父亲,想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教给他;在海上,两个国家正在为一个岛屿而对峙。他自幼随父出海,见多生死,觉得安稳最好。

  更年轻的人则不这么认为。沿着潭门旧港口,走到一条坑坑洼洼的路尽头,就是潭门镇的人海口。路边有茂密的剑麻和野草,几排空心砖砌就的房屋,朝东面对大海。黄昏时分,海水退潮,沙洲呈现,放学的小孩们手提水桶都在捡海螺。他们很小就学会了向大海讨生活。

  潭门的男孩大多初中毕业后即辍学,尚未成年就开始航海之旅。正如有些人会迷上打牌或者喝酒,捕鱼也会让人入迷。他们内心深处有些别人拿不走的东西,如果他们不出海,他们就不会快乐。小镇娱乐活动匮乏,无处安放这些少年渔民躁动的青春,于是日落时分,他们光膀赤足驾驶摩托车绕海驰骋。

  我很好奇,涉世不深的他们是否害怕大海。他们说,当长长的夏季巨浪扑过来,阳光照射着水雾,如同万颗钻石,过去和未来都会消失。他们希望有朝一日,不再有国家争端,不再有战争阴影,只会有一群渔民,面对怒吼的大海和黑压压的鱼群,心都跳到嗓子眼。

  他们看了我一眼,之后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入海口。风已经停止,太阳很快沉入海洋。

  (感谢海南省琼海市文联秘书长郑庆扬先生对本文写作提供的帮助)

(编辑:SN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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