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为山作

　　军事、军队、军人，从来都是社会关注的热点，也是文化艺术创作的重点。随着当代雕塑艺术的兴起与发展，军事题材雕塑往往以其形象的现实性和社会性，传达出对人类历史、人文环境、世界和平的关怀，日益引起人们的关注。伴随大力发展先进军事文化的热潮，记者近日走进中国艺术研究院，采访了堪称中国雕塑界领军人物的全国政协委员、中国雕塑院院长吴为山。

　　记者：一切优秀的文化创作，都是时代的产物。在各种文艺思潮激荡的今天，你如何看待雕塑的艺术性与社会性？

　　吴为山：真正的艺术创作必须把个人灵感和艺术家的责任感、使命感结合起来。艺术家应当紧密地将自己的艺术生命与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与人民同呼唤、共命运；自觉地将个人的艺术才华融入到民族文化与时代精神的洪流中，在贴近生活中实现创新，在创新中实现发展，在发展中实现繁荣。一个有文化自觉性的艺术家，应该在民族传统文化的精髓中寻找创新的动力，在社会变革的实践中寻找创作的题材和灵感，让雕塑真正成为人民的艺术。

　　记：你觉得当代军事题材雕塑的现状如何？

　　吴：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前身是红军、八路军和新四军，通过一次次的战役、战斗完成了中国革命的历程。所以军事题材的创作包含两个方面：一是表现军史（中国革命的历史），二是表现一种精神。比如说，红军长征，不仅是中国革命历史上的一个重大事件，也具有广泛的世界影响。为了一种理想和信念，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一支军队，敢于抛头颅、洒热血，所以这里面包含了一种精神，而这种精神就是人类不断向前进步的一种精神支柱。因此，军事题材作品应通过历史来表现精神，这样的雕塑作品很多。我们比较熟悉的有《士兵解放纪念碑》《志愿军》等。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城市雕塑的崛起，商业雕塑也随之多了起来。我们现在思考，当商业、西方的艺术形态冲击的时候，当各种文艺思潮反复碰撞的时候，我们仍然会想起、会怀念表现革命战争题材的作品。那些作品所包含的人类精神，表现出艺术家对历史的一种情感。我们也应看到，今天军事题材的创作，和过去有所不同，它有很大的进展和突破。我们过去通过写实主义、现实主义，用高度写实的方式来做一些军事题材，比较朴素、比较直白、比较直接，就是像叙事诗一样，像记叙文一样记载一段历史，像《八女投江》《狼牙山五壮士》等。今天军事题材更注重对这些历史事件的反思，也有我们今天对历史的认识。所以在创作的形式上，它可能会有一些象征性，有一些浪漫性，有一些抒情性，在手法上它就会有夸张、有变形、甚至还有一些抽象。今天的军事题材给人们的概念不仅是记载了一个历史，还记载了对历史的反思和人生，同时也表现了艺术创新的一个方面，也表现了时代心理审美对艺术作品的需求。

　　记：实际上它走过了这么一个历程：真实的记载历史，然后是反思、创新，进而符合大众需求，符合社会需求。

　　吴：可以这么说。一个比较具有典型意义，是在2006年开始的由文化部、财政部、中宣部共同发起、组织的中国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工程的创作，就是对近现代历史上100个重大人物和事件进行创作，其中有20几个雕塑，最后选定下来的有18件雕塑。这些雕塑当中，有表现红军时期的、抗战时期的、解放战争时期的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这些作品有很大的突破，内容上虽然是反映历史，但也增加了艺术家对历史的理解。当然我们也面临新的问题，就是创作者没有亲身参加过、经历过战争。解放初期包括解放以后在改革开放前，许多雕塑家本身就是军人，参与过革命。像陈永军先生参加过解放上海，沈阳先生他就是老革命、老雕塑家。我们也要看到，不是说每一个作家都只能写他当代的事情，也有作者写古代的事情写的很好。所以我们也要相信没有经历过革命战争的雕塑家，也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他有他的见解，他用深刻的情感和体悟来创作。今天我们新一代的雕塑家，也不乏有一些好的作品，包括历届的全国美术作品展览都有好多军事题材作品。这些好的作品出现，第一要有好的题材；第二要有真实的情感，不管是亲身经历还是非亲身经历，它都要求投入真实的情感；第三还要有好的艺术形式，这三个是标准。当然如果没有好的题材也不行，不把握整个军事发展的根本的规律，不了解这种历史，那你感情投入就不会很深。所以要从根本上加深对党史、军史的理解。

　　记：环顾当下，军事题材雕塑应该说还有很大发展空间。它的未来走向是什么？

　　吴：它的空间一个就是在我们重新回顾中国革命的历史特别是军事史，还有很多题材可以发掘，随着我们认识的深入，对历史上的一些重要事情重新评价。如红军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存在于画界，存在于音乐里，存在于大型的文艺节目中，但雕塑里还非常少。第二个是虽然有些已经表现过，但是它的深刻度还不够。第三是一些军事题材作品过去放在军事博物馆、历史博物馆，以及一些与军事有关系的场合里面。但是今天随着城市建设的不断深化，各种公共空间的开放，以及大学、中学、小学这些教育场所，我想都需要一些有着沉甸甸的历史感的雕塑作品，这些也给雕塑的发展提供了空间。还有一个是，过去习惯用单一的观点来主导军事题材作品。其实军事题材文艺创作的领域很广泛，如在抗日战争胜利之后，有很多的日本战犯，一些遗孤都被中国人民很好地抚养起来，这里面包含着一种宽厚的人性之美。军事题材大多都是拿刀拿枪冲锋陷阵，但如果把这样一些东西表现出来的话，更有助于价值取向的深化。所以军事题材要挖掘的一个是题材，一个是精神的出发点和价值取向，还有社会文化空间，以及创作者的精神空间，这几个方面都很重要。

　　记：军事题材雕塑如何在表现个性上有所突破？

　　吴：军事题材离不开人物形象的塑造，雕塑就是做人、做事情，那么怎样刻画历史人物？比如，我最近创作的杨得志将军的雕塑。杨得志是飞夺泸定桥的十八勇士之一，那你是表现他飞夺泸定桥的英雄形象，还是别的？和他的家人沟通后，发现他有一张挥手的照片，就很能体现出人物的形象。通过这一个人来反映那一时期我军将领的形象，用一个个性去表现他们的共性。所以，这里面临着怎样塑造历史人物的个性，即对不同历史时期的历史人物怎样正确地评价，准确地表现。

　　记：在您看来，军事题材雕塑会对中国人的价值观产生什么影响？它的时代意义是什么？

　　吴：《易经》上讲，安而不忘危，治而不忘乱，存而不忘亡。我们的国歌就体现着一种强烈的危机意识。危机感激发人们向上，激发人们思考，激发人们奋进。所以军事题材的挖掘和表现，它就是给人们不断的精神财富，对血与火的洗礼所发生的人和事进行思考。同时也让青年一代正确认识历史，正确认识自己当前的状态和形成这种状态的原因。这是对革命先烈的一种学习，对民族英雄的一种歌颂，也是一种感恩心理。因为首先军事题材表现的是英雄，而这种英雄，为了一种信念，为民族的独立和解放，为民族的兴盛而牺牲了自己，所以军事题材本身就是一种价值。第二从军事历史题材中找到历史的规律，把握历史规律。第三从这些里面来学习一种精神，在多元化世界我们不能忘记主旋律。多元化社会中各种表现自我、表现西方艺术和表现商业社会价值观的太多，我们不要用强制手段去抵制它。这些客观存在的东西，还会继续存在，但是要加强自己的核心价值观培育，要健康向上，积极进取。像我做的《南京大屠杀》，虽然是国家交给我的项目，如果没有一种精神，也做不出来。所以艺术家要时刻把自己的精神与伟大民族的复兴融为一体，这样的作品才会有震撼的力量。在创作过程中艺术家们也会受到一种洗礼，一种升华。我们更要在年轻雕塑家中倡导这种精神。军事题材作为一种切入点，本身就是导向。

　　记：军事题材雕塑是核心价值观的重要组成部分，需要传承和发扬。触动你投入创作军事题材雕塑的动力源是什么？

　　吴：我小时候爱看《南征北战》等打仗的片子，年龄增长后，喜欢战争片就不仅仅是好玩好看了。当我拿起画笔和雕塑刀时，它就激发起沉淀在我内心深处的英雄主义，把对它的赞美和崇拜表达出来，这是我最大的触动。

　　记：你创作了多少军事题材作品？

　　吴：大概有十几件，在南昌新四军纪念馆、盐城新四军纪念馆，还有泰州、南京等地都有我的作品。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一个有200米长、200多个人物的胜利之墙也是我做的，它全面反映了中国人民抗战的画卷，包括刻进去的诗歌也是我写的，这是我个人的感悟。

　　记：在军事题材作品上你追求的风格是什么？

　　吴：写生与写意相结合，表现的是一种军魂。那这里面就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通过信念来表现，信念通过理想来表现。

　　记：在风格形成之后，你着重追求的是什么？

　　吴：正气，大气，豪气！

本报特约记者　倪敏芝　记者　秦　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