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伦老兵

湄拉难民营里，难民们居住的棚屋

　　据英国《地理》杂志日前报道，二战时期，缅甸最大的少数民族克伦族曾协助英军打击日军，英国政府向克伦人承诺，战后协助他们摆脱占缅甸人口绝大多数的缅族人的统治，“独立建国”。二战后，英国政府没有兑现承诺，缅甸陷入旷日持久的内战，包括克伦老兵在内的大量克伦族人流亡至泰缅边境，在难民营中艰难度日。

　　克伦老兵栖身难民营

　　“我可以为你唱首歌吗？”90岁的克伦族老兵兑貌礼貌地向访问者提出请求。

　　那是一首关于克伦族士兵与英军士兵兄弟情谊的歌曲，兑貌用克伦语唱出来，响亮而清楚，仿佛他还是队列里一个年轻、热情的士兵。

　　“当你听到水牛号角的声音，士兵们将聚集，我们的旗帜高高升起。为了国王和国家，我们将勇敢战斗。”兑貌唱道。

　　唱最后一句时，流亡、丧偶、几近失明、身无分文的兑貌，在头上挥舞着一块脏乎乎的毛巾，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出笑容。

　　泰缅边境的湄拉难民营建在泰国一侧，是泰国9个难民营中最大的一个，离缅甸边境只有10公里。这里居住着无数克伦族难民，兑貌便是其中之一。二战时期，他曾和英军并肩作战打击日军。难民营中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二战老兵。虽然二战已经结束，但战争似乎从来没有远离，缅甸战乱的岁月毁坏了他们的家园，让他们不得不在难民营栖身。

　　这些八九十岁的老兵，有的已经记不清当年的事情，有的还对二战时英国军官的姓名、职务及命令记忆犹新。“孔雀上校、霍根少校、鲍尔上尉……急行军、向右转、冲锋、射击……”

　　让他们印象最深的是休·保罗·西格里姆少校。当时他30多岁，瘦瘦的，身高1.93米，被克伦人起了个“长脚老爹”的绰号。英军1943年被日军赶出缅甸时，西格里姆留在了缅甸东部，带人在丘陵地带打游击。

　　一年多后，日军发现克伦人在帮助西格里姆，便捉了300多个克伦人，残杀了其中一些，并放出话来：如果西格里姆投降，就释放剩下的克伦人。于是西格里姆放下武器，走进日军军营……

　　被缅族称为“英国人的狗腿子”

　　二战时在缅甸战役中担任英国和英联邦军队司令的威廉·斯利姆爵士在回忆录《反败为胜》中写道：“在争夺关键的铁路枢纽和航空港东吁的战斗中，我下了一道命令，‘放手让克伦人去打。’结果他们像狼一样冲向日军阵地，取得了胜利。”

　　名叫盛诶的老兵指着后颈处一块红色的伤疤说：“当我弯下腰去拖他时，子弹打中了我这里。”在这次战斗中，他所在的部队被日军包围。见一名英军军官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盛诶上前救他，被日军打伤。当时只有十几岁的盛诶仍然挣扎着将那名军官拖到安全地带。

　　如今的盛诶已80多岁，走路必须拄拐杖，但仍能挺身站直，行标准的英军军礼。

　　作为缅甸最大的少数民族(占缅甸总人口近10%)，历史上，克伦族遭受过缅族(占缅甸总人口近70%)的征讨，从而结下仇恨。1885年将缅甸纳入殖民统治后，出于民族平衡的考虑，英国人向克伦人提供良好的教育和工作机会，克伦人“投桃报李”，与缅族的矛盾与冲突加剧，被称为“英国人的狗腿子”。

　　“缅族人把我们看成英国人的朋友，仇视我们。”克伦民族联盟副主席苏大卫达噶保说。该联盟指挥着克伦族的反政府军。

　　全部家当：两个布裙，三件衬衣，一块破碎的手表

　　二战期间，英国政府为了让克伦族抵抗日军，承诺在战后帮克伦族“独立建国”，至少要建立具有完全自治权的“邦”。但战后，英国政府允许缅甸于1948年1月宣布独立，不再提及向克伦族许下的承诺。

　　缅甸独立英雄昂山将军(昂山素季之父)曾拿出一份关于各少数民族在联邦政府下自治的计划书，但未及实施，昂山将军就于1947年7月遇刺身亡。

　　感觉受到欺骗的克伦族武装，自缅甸宣布独立起便拿起武器，争取民族自治与平等权。克伦族武装在1949年一度包围了首都仰光，政府军随后组织反击，瓦解了围攻。

　　1951年2月，缅甸政府宣布成立与其他省邦平级的克伦邦政府，克伦族反政府武装与缅甸政府的关系却并未缓和。双方的敌对态势持续到1995年，政府军攻克了克伦民族联盟的总部所在地马纳普洛，克伦族反政府武装只能到泰缅边境打游击，直到今天。

　　“把内战中死的人的骨头堆起来，会跟小山一样高。如果把他们的血聚集起来，会形成一条小河。”兑貌说。

　　1962年奈温军政府执政后，迫使超过50万克伦族人离开家园，其中16万人生活在泰国的难民营里。

　　“我们没有什么可吃的。政府士兵来了，抢走了我们的大米，什么也没留下。”盛诶说。他靠援助团体发放的米、豆、鱼糕和辣椒干维持生命，全部家当是：两个布裙、三件衬衣和一块破碎的手表。

　　“我希望你通知我的长官”

　　克伦民族联盟副主席苏大卫大噶保1949年就加入了克伦族反政府武装，那时他只有14岁。他说：“62年后，流血斗争依然没有放缓的迹象，我们不能放下武器。”

　　克伦老兵的困境几乎不为外界所知。1998年，英国人道组织成员萨利·施特恩了解到这些情况。施特恩访问了泰缅边境的难民营，见到了一位曾在英国缅甸殖民地步枪营服役的87岁老兵。这位赤贫的老兵患有严重的哮喘，仍自己照料有精神障碍的女儿。

　　“当我问他能为他做些什么时，他说：‘我希望你通知我的长官。’他觉得他的长官仍有(帮助他的)责任。”施特恩说。

　　2004年，尼泊尔的廓尔喀老兵开始获得和普通英军士兵相同的工资和退休金待遇；2009年，廓尔喀老兵获得在英国永久定居的权利。这让克伦老兵羡慕不已。英国政府表示，克伦战士没有资格享受这些待遇，因为他们是和英军一起作战，而不是像廓尔喀人那样作为英军部队参战。英国政府甚至建议克伦老兵向缅甸政府索要退休金。

　　施特恩组织了一个援助小组，名为“缅甸武装福利会”，帮助这些克伦老兵。“他们不肯给退休金，你可以敲门去要，但人家就是不松口，又能怎么办呢？”施特恩说。

　　“长脚老爹”活在传说中

　　“缅甸武装福利会”的资金源于英联邦退役军人联盟、特别部队慈善基金、教堂及个人捐助。2010年，在二战中有“军队甜心”之称的英国著名歌唱家、现年94岁的维拉·琳，向施特恩的组织捐款。在接受采访时，维拉·琳说：“他们与我们一起作战，很多人献出了生命，理应得到退休金。现在他们很穷，我们应该像当年他们帮助我们那样帮助他们。”

　　今年1月，施特恩又去了一趟湄拉难民营，向140多位克伦老兵及遗孀每人发放60英镑，外加一副老花镜。施特恩承认，60英镑不过是一个“悲惨的小数字”。

　　“我不想说英国政府应该定期发给我们赔偿金，”兑貌说，“但英国人应该帮助我们，因为我们曾经帮过他们。”

　　91岁的吴西蒙在1942年大部分英军败退印度后留在敌后打游击。他说：“英国政府没有帮我们独立。我做到了我必须做的，希望新一代负起责任，继续斗争。”

　　帮施特恩分发救助金的卡保瑟说，他遇到的一些老兵憧憬着英国人回来解放他们。“他们对救助金千恩万谢，并希望得到牛奶和面包。英国人走后，他们就没有吃到这些东西。”

　　克伦老兵表示，如果“长脚老爹”西格里姆少校还活着，他一定会为他们争取权益。“他是个伟大的人，我们都相信他。”吴西蒙说。

　　当年放下武器后，西格里姆和7名克伦战友一起被日军押往仰光，接受军事法庭的审判。西格里姆向法庭表示，如果释放这7人，他愿速死。但这7人表示愿和他一起赴死。不久，他们被日军杀害。

　　如今，“长脚老爹”依然活在克伦族的传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