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清华大学经管学院2011级新生杜金岳在报到时展示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公民兵役证。

北京市公民兵役证。

　　■本报记者 曹瑞林 李东航 宋 轩 特约记者 司 儆

　　“选拔好入伍的，服务好在伍的，安置好退伍的。”北京市委、北京市政府、北京卫戍区围绕这一要求，于8月19日推出了一系列兵役新政策。10多天来，经本报持续跟进报道，这一兵役新政在军营内外引起热烈反响，大多数评论认为，北京市为破解全国性的高素质兵员征集难闯出了一条新路。本报记者日前来到北京市军地有关部门进行了深入采访，了解到这一创新举措的来龙去脉——

　　一个不可逆转的现实——

　　大学生士兵比例逐年提高

　　欲讲述北京市兵役新政的故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2009年秋冬之际，一场大学生参军热席卷神州大地。那一年，有10多万大学生怀揣着梦想走进军营。这是我军兵员征集史上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反映了我军为适应建设信息化军队、打赢信息化战争的需要，努力对兵员结构进行优化，从士兵这个军队的根本入手促进战斗力生成模式的转变。

　　有军事专家指出，在特定军事理论指导下，通过提高兵员素质和武器装备性能、改善这二者组合方式等途径，获取并提高武装力量作战能力的基本样式、运行机制和一般方法，就是战斗力生成模式。在转变战斗力生成模式这一大战略中，兵员素质成为一个至关重要的支撑因素。

　　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高学历青年征集问题成为军队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一个热议话题。全国人大代表、原副总参谋长葛振峰深有感触地说，现在有些部队进行一个营级演习，都需要调动天上的卫星来配合。信息化条件下的战争，是科技的较量，是智力的角逐。我们要以打赢未来信息化战争的高度责任感，以高度的热情，欢迎高学历青年到部队服役。全国人大代表、合肥警备区政委丁明德更是形象地说：“毛坯不好，进了窑也烧不出好砖来。”

　　近年来，我国高校持续扩招，高等教育发展迅猛，为征集更多大学生士兵提供了广阔的挑选空间。就拿“十一五”时期来说，高等教育为国家输送了毕业生3429万人，这个数量超过了过去20年的总和。以大学生为代表的高学历青年成为兵员主体，已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时代趋势。以北京为例，2003年征集的数千新兵中，大专以上文化程度的只占3.8%，大学生士兵还属凤毛麟角，是稀罕事儿。而到了2010年，这一数字已经跃升为33%，其中不乏清华、北大等名校学子。放眼全军，平均下来几乎每个班排都有大学生士兵，他们综合素质全面，大多已成为部队基层建设的骨干。

　　“中国军队的录用标准正逐渐由农村出身向高学历阶层转移。”一家外国媒体的评论一语中的。北京市征兵办公室副主任、北京卫戍区动员处处长宋协鹏介绍说：“过去，我们征集兵员的主体在农村，在工厂，在城镇待业青年中，但现在时代不同了，大部分适龄青年是在高校里面就读，少数没有考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也大多选择了复读、上民办大学或出国留学，可供征集的高中毕业生已经寥寥无几。今天，我军兵员征集主体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深刻变化，在校大学生和大学毕业生这两个群体逐渐成为征集的重点。如果认识不到这一点，那么我们就是守着‘金山’还得受穷。”

　　一次深入细致的调研——

　　查找兵役工作“梗阻点”

　　守着“金山”还受穷，宋协鹏处长这番形象的感言，源于近年来北京市征兵工作中出现的一些反常情况。随着高考录取率的逐年提高，首都高校有近100万在校大学生，但高素质适龄青年参军的积极性明显不高。

　　这究竟是偶然现象，还是经济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北京市军地相关部门负责人认为，有必要进行一次深入细致的调研。于是，去年征兵工作一结束，北京卫戍区便联合北京市人力社保局、市教委、市国资委和市民政局等相关部门，对整个兵役工作从“入口”到“出口”，全过程地展开了密集的调研工作。

　　调研组首先来到市公安局，通过户籍管理系统掌握了北京市18岁至22岁适龄青年的人数。他们发现，本市适龄青年人数正在逐年大幅下降——2008年为56万人，2009年为52万人，2010年为46万人，2011年和2012年将分别降至37万人和30万人。

　　然而，与每年数千个征兵指标相比，数十万计的适龄青年足够部队挑选了。问题到底出在哪个环节？调研组又来到兵员减少幅度较大的中心城区寻找原因。

　　升学率和就业率逐年提高导致适龄青年大量分流，是兵员减少的重要原因之一。北京市教委学生处副处长张宪国介绍说：“北京市2011年高考录取率为86%，中心城区高考升学率达95%以上，适龄青年大部分进入高校就读；北京市本科以上学生就业率达96%，高职、中专、技校毕业生就业率为97%。在几乎人人有学上、有工作可干的情况下，留给部队征集的适龄青年特别是高素质青年就寥寥无几了。”

　　在市人力社保局，调研组又了解到了一些信息。市人力社保局调研员牛宝林说，如今，城区居民普遍家庭经济条件较好，更关心孩子退伍后的长远发展，近年来实行的对现役士兵的经济补偿额度缺乏吸引力。另外，目前的《退伍士兵安置条例》还是1987年制定的，虽然国家近几年也出台了一些鼓励性政策，但缺乏刚性、量化措施，在实际操作中不好实施，优抚政策没能随着兵员征集主体的改变进行深度调整，大学生士兵退役后却只能享受与普通高中、中专学历士兵同等的安置待遇。

　　一方面，是高素质适龄青年出路更广，个人选择更趋多元化。另一方面，现行的优抚安置政策已不能够适应时代要求，相当一部分适龄青年及其家长认为“当兵吃亏”。“这两方面的因素综合起来，使得高素质适龄青年参军入伍积极性不高。”长期从事退役军人就业安置工作的北京市民政局安置处处长祖炜说。

　　调研组的一份问卷调查，进一步印证了祖炜的这个观点。在30余所部属、市属及民办高校调研期间，调研组与众多大学生及其家长敞开心扉座谈。对1000名首都高校大学生进行的调查显示，仅有8.6%的大学生对参军持积极态度。大学生们虽然觉得当兵锻炼人，自己也有义务服兵役，但退役安置政策滞后和优待条款可操作性不强，还是令他们对报名应征心存顾虑。

　　“在当今时代，我们不能空洞地对适龄青年讲奉献精神，毕竟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合法利益。”祖炜说，重要的是要形成一个新的利益分配机制，让适龄青年切实感到当兵不吃亏，对自己的人生发展也是有价值的。

　　除了需要完善利益激励机制外，调研组还发现，依法征兵并没有落到实处，一些单位和个人受利益驱动，逃避兵役的现象较为严重。比如，有的企事业单位适龄青年怀有“军营梦”，本想应征入伍，但单位考虑自身建设不愿放人；个人逃避兵役的现象也日益突出，有的青年在街道、社区动员下勉强上站体检，却动辄在体验时以“看不见”“听不见”等搪塞手段进行自我淘汰。

　　调研组在讨论研究后一致认为，当前《征兵工作条例》对逃避兵役的单位和个人虽然都有相应的处罚规定，但由于执法程序不够明确、严格，导致违法违规成本偏低，缺乏约束力，这才会出现部分适龄青年对履行兵役义务不重视，不依法进行兵役登记，有意逃避、拒服兵役的现象。

　　一沓令人鼓舞的红头文件——

　　优抚政策调整聚焦高学历士兵

　　完成深入系统的调研后，调研组围绕扭转兵役政策特别是退役安置政策与形势发展不相适应的局面，切实调动适龄青年特别是高素质青年的应征积极性，真正做到赏罚分明，起草了一份关于去年征兵工作情况的报告。

　　今年3月，这份报告呈送到北京市委常委的案头，引起了市委班子的高度重视。4月6日，北京市委召开常委议军会，把解决“高素质兵员征集难”作为专门议题，集体商讨对策。

　　针对市征兵办呈报的《征兵工作有关情况及建议》中描述的适龄青年人数逐年减少、高考升学率和毕业生就业率逐年升高、市场经济条件下部分青年国防意识淡化等现象，市委常委结合个人平时了解掌握的情况，纷纷发表意见。大家以强烈的忧患意识，进一步明确了“国防建设必须与经济社会发展并重”的原则，一致认为“高素质兵员征集难”问题已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必须实施“硬杠杠”来破解这道难题！

　　一个国家的强盛，靠的是强大的国防作后盾；国防建设的强大，需要高素质兵员作保证。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北京市委书记、北京卫戍区党委第一书记刘淇在会上神情严肃地说：“从国际形势看，没有强有力的武装和国防，绝对不行。所以，新形势下更要加强党管武装工作。作为地方党委和政府，我们要加强对国防后备力量建设的支持和领导，把后备力量建设好！”

　　多年来，北京市坚持把党管武装工作纳入党委、政府议事日程，按照党中央、中央军委、北京军区和北京市委的有关要求，逐步完善了军地领导双向兼职、党委议军等工作制度，研究解决了大量国防建设与发展中的重大问题。正如市委领导所说：“只要有利于部队发展，也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我们都应该积极支持，提高为部队服务的能力。”

　　秉持这个一贯的思想，刘淇书记在谈到做好征兵工作时强调，现在武器装备都是高技术、信息化的装备，需要文化程度高的人来操作使用，这就要求选拔高素质的青年参军入伍。他说：“党管武装工作要来点具体的，各级党委、政府先把征兵工作做好。今年我们要早动手，制定优抚政策，增加吸引力，对象就以高校大学生、毕业生为主。退役大学生士兵复学毕业以后到机关或事业企业单位工作的时候要给予优惠，招收招录公务员的时候也要给予优惠。”

　　北京市市长、市征兵领导小组组长郭金龙对征兵工作也非常重视，每年都会亲自参加全市征兵动员大会。谈及解决“高素质兵员征集难”这个问题，他说，把高素质人才送去参军，既是给部队输送人才，也是给地方培养人才，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更是利国利军的大事，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

　　根据议军会上形成的“制定优抚政策应该规定清楚，便于操作执行”的共识，由市委组织部牵头，市人力社保局、市教委、市国资委、市民政局、市征兵办等单位经过反复研究，联合出台了《关于做好退役大学生士兵就业工作的意见》《关于落实国务院中央军委文件精神加强退役士兵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工作的通知》《执行征兵法规行政执法程序规定》《征兵执法证件管理规定》等一系列红头文件。由市委组织部牵头出台退役大学生士兵安置政策，是罕有的一件事，反映了北京市着力从干部人事制度方面入手，妥善安置、优待安置退役大学生士兵的决心。

　　一套含“金”量高的政策——

　　突出刚性指标和可操作性

　　由北京市委、北京市政府、北京卫戍区有关部门联合出台的这一兵役新政，无论是与以往兵役法规政策的“纵向”比较，还是同其他地方兵役法规政策的“横向”比较，都具有明显的突破与创新：

　　——根据全市每年公务员考录工作计划，拿出一定数量的公务员岗位，定向考录退役大学生士兵。考录数量不低于当年列入人员范围退役大学生士兵人数的10%；如果当年公务员考录岗位总体数量较少，考录数量不低于当年公务员考录计划的5%；

　　——全市事业单位每年拿出一定数量的岗位定向招聘退役大学生士兵。招聘数量不低于当年列入人员范围退役大学生士兵人数的15%；

　　——市属国有企业每年拿出一定数量的岗位定向招聘退役大学生士兵。招聘数量不低于列入人员范围退役大学生士兵人数的15%；

　　——统筹非公经济组织定向招聘退役大学生士兵。招聘数量不低于当年列入人员范围退役大学生士兵人数的10%；

　　——非京籍退役大学生士兵复学后完成学业且被本市用人单位接收的，可办理进京落户手续；

　　——进行定向公务员考录和企事业单位招聘时，退役大学生士兵可视同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办理招录、聘用手续；

　　——列入人员范围的退役大学生士兵服役期视为工作经历，在公务员考录和企事业单位招聘工作人员时计算工龄，在团和团以下单位服役期视为基层工作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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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文件还明确了政府各部门在征兵工作中的职责分工：市委组织部、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负责牵头抓总，协调各有关单位；市征兵办公室、市教委负责政策宣传、组织动员、审核把关和统计汇总等工作；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负责退役大学生士兵就业日常工作、协调公务员定向考录、协调事业单位定向招聘、非京籍退役大学生士兵落户等工作；市国资委统筹协调市属国有企业定向招聘工作；市民政局按照有关政策，负责退役大学生士兵的安置工作……通过各相关单位职责分工的细化和政策“认领”，北京市的兵役新政策应当说具有很强的行动力和执行力。

　　“退役大学生士兵究竟比其他人多享受到了什么样的优待？此次出台的兵役新政，就是专门回答这一问题的。比如在非北京籍退役大学生士兵落户北京这一点上，就比任何群体进北京的政策都优惠——在进京户口控制趋严的大形势下，目前连博士毕业生也没有一定可以留京的政策，而退役大学生士兵进京落户只规定了本科以上学历，不限定院校，不限定城区，体现了党和政府对退役大学生士兵的关爱，体现了党和政府对他们从军报国、奉献青春的肯定。同时我们也认为，这些既在大学完成学业、又在部队中锻炼过的高素质人才，应当在北京市的公务员队伍中占有一席之地，在退出现役后继续为国家和社会做贡献。”对于兵役新政策的出台，北京市委常委、北京卫戍区司令员郑传福的见解十分独到。

　　记者了解到，北京市新的兵役政策还加大了普通退役士兵安置的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力度，并且在兵役执法上强化了法规政策的执行力。

　　“从今年开始，驻首都的各高等院校在大一新生入学时，都要查验18岁至24岁北京籍适龄男性青年的《北京市公民兵役证》，没有的不能办理入学手续。”宋协鹏处长向记者透露，根据《北京市执行征兵法规行政执法程序规定》，有关部门明确了执法的主体、程序和责任，并为经过培训考核的执法人员办理了执法证，年内将开展大规模征兵法规行政执法行动，坚决查处违反兵役法规的单位和个人，切实维护兵役法规的严肃性。“上大学需要先进行兵役登记，报到时公民兵役证和录取通知书必须双证齐全，这就是最好的国防教育，目的是让广大适龄青年明确自己作为公民所应尽的义务与责任。”

　　一次科学执政的实践——

　　新政通篇贯穿以人为本理念

　　北京市经济发展水平居于全国前列，具有很多别的地方不可比拟的优势，其兵役新政能推广到其他省区市吗？这是记者在采访中有意探究的问题。

　　北京市出台新的兵役政策过程中，同样也出现了不同意见的争论。例如，在讨论“退役大学生士兵在考录公务员和参加企事业单位招聘时应予以定向招录”这一条款时，有人提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务员法》明确要求，公务员录用采取公开考试、严格考察、平等竞争、择优录取的办法，对退役大学生士兵考录公务员作“计划单列”的安排，是否有违“平等竞争”的原则？大家经过认真讨论研究后一致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兵役法》第五十六条第五款规定，“义务兵退出现役后，报考国家公务员、高等院校和中等专业学校，按照有关规定予以优待”，这就是北京市出台相关政策的法律依据。“《兵役法》没有对‘有关规定’进行界定，我们就应该对其进行完善，使之更具操作性，更便于落到实处。”宋协鹏处长说。

　　说起调研、起草过程中乃至新政策公布后引发的一些争论，牛宝林调研员认为，这涉及整个社会对军人地位与作用的认识问题。他对记者说：“大学生去当兵，是做出了巨大的个人牺牲的。他们去当兵，不仅放弃升学、就业甚至出国深造的机会，经济利益上要受损失，而且他们个人的感情生活也要受影响，至少不能像同龄人那样花前月下地谈恋爱。可以说，大学生当兵，到艰苦地区服役，是替北京市民去做奉献的，我们应该怀着感恩的心情来回报他们。我们不应该把他们当成负担，而应该当作一笔财富。所以，在制定相关政策时，重点强调了政策的配套性，把各种各样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就是要保证他们当兵不吃亏！”

　　保证当兵不吃亏，这在我党是有光荣传统的。早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政府就规定，凡红军战士家在苏维埃区域内的，其本人及家属均须与当地贫苦农民一般的平分土地、房屋、山林、水池等；凡红军战士家在白色区域的，以及新由白军中过来的，则在苏区内分得公田，由当地政府派人代耕，每年不得少于五十人工。到了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政府专门出台了《抗日军人退伍及安置暂行办法》，明确规定进行农业安置的抗日军人每人可分配3-5垧土地(在西北地区1垧为3亩或5亩)，进行非农安置的可发给经商资本金500-1000元，有技能的可由政府介绍到工厂或商店工作。事实证明，这些举措极大地调动了青年参加革命、保家卫国的积极性。

　　循着这一历史脉络，北京卫戍区政委高东璐从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高度谈了自己对北京市兵役新政的认识。他说，这一政策出台的全过程，是对马克思主义利益观的继承与发扬，通篇贯穿了以人为本的理念。马克思认为，物质利益是人们各种动机和行为的原动力，追求利益是人类活动的最根本的目的，正确理解的个人利益则是整个道德即社会价值观的基础。北京市兵役新政没有回避适龄青年合理的利益诉求，坚持利益牵引也是思想政治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时辅以赏罚分明的兵役法规行政执法配套建设，保证了适龄青年义务、责任与权利的统一。

　　发展中遇到的问题，还需要通过加快发展来解决。宋协鹏处长说，北京市能够出台切实保障50%的退役大学生士兵在公务员考录和事业单位、国有企业以及非公经济组织招聘中享受定向招录的优待，与本市经济社会发展水平较高、就业岗位逐年增多密不可分。“可以说，其他省区市经过一段时期的发展后，也会遇到与北京市相仿的征兵难题，同时也会拥有加大政策优待力度、破解征兵难题的经济实力，北京市只不过是先行先试了一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