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驱语录】
尹卓:现在美国重返亚洲,欠缺经济实力的足够支撑,所以只剩下凭借超级军事大国的力量,制造新的安全问题
许可:解决南海问题不能拖延,越晚解决,中国就要付出越大的政治和经济代价
葛莱仪:对于西方人来说,“中国不会挑战美国或现存的国际秩序”多少已经成了“陈词滥调”了
【访谈动机】
从北至南,中国的海疆安全软肋在今年呈现得十分突出。美国航母搅动得黄海一片沸腾;国务卿希拉里轻描淡写的一句“事涉美国利益”就在南海掀起狂风巨浪;日本在钓鱼岛上扣押中国船长给暗流汹涌的东海凭添风波。
海洋,从来都激荡着汹涌澎湃的大国梦想。海权即凭借海洋或者通过海洋能够使一个民族成为伟大民族的一切东西。19世纪杰出军事家马汉的名言多少年来都在冲撞着各个民族国家的雄心。眼下,历史和未来的轴承线已经摆在了中国的面前!只有黄水海军,何来伸张海权;龙困浅滩近海,何谈民族崛起。
我们要迈向强国之路,必须首先读懂眼前这一片深蓝:
该以怎样的智慧和心胸,向历史遗留的岛屿争议问题寻求突破?该怎样顶住种种外部压力,修炼自身的海权“内功”?该如何站在国策的高度,衡量并设计海权发展的大战略,彻底摆脱有海无洋的困扰和束缚?
——经略海洋的求解课题已经摆上了中国崛起的议事日程。
【作者】《国际先驱导报》记者 李颖 发自北京
形势恶化根在海上力量薄弱
《国际先驱导报》:2010年中国外交的特点之一就是和周边国家的海洋争议问题比较突出,从黄海、东海到南海都是多事之秋,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何在?这些现象是否意味着中国海洋的整体形势走向恶化?
许可:这些问题今年突显有国内国际的多方面原因,
长期以来,在中国大陆的“海洋议题”中,台海问题占据首位,其次才是周边海域的争议问题。今年6月底,两岸签署了ECFA,经济联系更紧密,台湾马英九当局也希望保持现状。预计未来5年到10年两岸爆发冲突的可能性较小。以前,美日往往通过台湾问题或台湾当局向中国大陆施加压力。目前,美日打“台湾牌”的效用降低,转而寻求其他的海域争端下手。
海洋问题今年突显还有中国自身的原因:由于中国自身海上力量的薄弱,使外国势力能以非常少的代价就可以对中国造成很大的打击。希拉里的一句有关南中国海安全有关美国国家利益的话,就大大震动中国。美国的亲密盟友日本则利用掌控钓鱼岛的实际控制权,抓捕在附近海域活动的中国渔民与之呼应。
综上因素,造成中国海防四面楚歌的局面。
尹卓:从表面上看似乎今年中国周边的海洋问题突显,实际上我的判断是,中国周边的海洋形势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之一。周边的海洋争端是历史遗留问题。
冷战结束之前,即80年代中期之前,是中国周边海洋形势最为严峻的时期。中国面临的整体外部形势是两大超级大国的围堵,甚至是核战争的威胁。根据美国苏联的解密档案及一些政要的回忆录可以归纳出,新中国成立后,美国至少有五次对中国使用核武器的筹备动作。
80年代之后,世界形势及中国外交所处的整体环境是“和平和发展”,这一形势的变化使得中国的海洋安全环境发生了质的变化。之前中国面临生存问题,海上安全及岛屿争端等问题都被掩盖了。80年代后,核战争的威胁基本解除,海洋安全问题包括台湾问题、钓鱼岛问题、南海问题才突显出来。
发展海权需谨慎应对美国因素
问:今年的中外岛屿争议中突显了美国介入的新现象。美国因素是否构成了中国海洋战略发展的重大外部干扰因素?
尹卓:今年海上问题之所以突显,美国因素的确是一个重要外部因素。美国没有能力像上世纪60、70年代对待日本、菲律宾和泰国那样,对亚洲经济援助和军事援助双管齐下。现在美国重返亚洲,欠缺经济实力的足够支撑,所以只剩下凭借超级军事大国的力量,制造新的安全问题,吓唬中国的周边邻国,造成亚洲国家间的矛盾。
中国的海洋安全要面对新增的、强大的美国因素。另一方面也要看到,美国的战略重心虽然打算、也正在向亚洲转移。但美国重返亚洲将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反恐战争对美国力量的制肘还相当大,仍是美国的主要威胁。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需要牢牢把握住战略机遇期。
葛莱仪:中国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都是大陆国家,中国向海洋发展的过程必将是不平静的。中美在海洋和空中冲突的可能性都在增加。
对于西方人来说,“中国不会挑战美国或现存的国际秩序”多少已经成了“陈词滥调”了。其实在某些方面,“中国并未挑战美国利益及现存秩序”并非事实。这并不意味着中国试图取代美国成为世界头号超级大国、并颠覆国际体系。我们应当避免夸大之词。中国和其他一些新兴国家在崛起时,必然会需求对国际秩序做一些调整,这毫不奇怪。
美国不会毫无理由地反对中国成为海洋强国。如果中国海军的部署应用是有利于世界稳定的,美国会欢迎之。就好比现在在索马里海域的亚丁湾发生的那样。但是,如果中国海军的活动是妨碍美国维护自身利益的,那就将造成更严重的中美摩擦。
解决岛屿争议有缓有急
问:解决东海南海岛屿争议的关键何在?“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大原则依然有用和有效吗?
许可:在南海岛屿争议问题上,不要有“双赢”的幻想。双边和多边谈判虽然可以缓和局势,但是,没有实际意义的谈判,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作茧自缚,坐失良机。
目前,中国最重要的是要采取行动。中国应当在中国南海海洋边界线内(即“九条断续线”内),派遣强有力的海上执法力量进行巡逻,驱逐非法入侵的外国船只,保卫自己的领土和海洋利益不受侵犯。要趁现在美国和东盟在南中海的合作关系还处在初级阶段,相机采取断然措施夺回被周边小国占领的岛礁。解决南海问题不能拖延,越晚解决,中国就要付出越大的政治和经济代价。
东海争端问题看似简单的双边冲突,其实非常吊诡,处理必须特别谨慎。钓鱼岛主权归属问题是美国二战后为牵制中日故意埋下的祸根。现在中国的海上力量远远落后于日美,如果中国采取过激行为,美日必将联手在海上重创中国,中国海上崛起的梦想势必破灭。或许要等到海上力量足够强大时,才能相机采取断然措施。
尹卓:“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的前面还有“主权属我”。但主权问题并非不能谈判。在历史上提出过“主权问题不能谈判”是有特殊的历史背景和时机,针对英国想拿香港的主权归属问题换取治权而言的。在实践中,中俄边界问题尤其是黑瞎子岛的划分,中缅、中蒙边界问题中,双方都有些许的妥协。没有让步和妥协,无法取得边界谈判的突破。
但是,我们反对类似日本此次在钓鱼岛事件上的这种做法,在美国的支持下,采取了打破双方默契的、政治上的重大举措,挑战中国的权益。这种情况下,没有谈判和妥协的余地。
葛莱仪:中国与其邻国之间的分歧首先应当由这些国家之间内部来解决。只要他们能妥善解决,美国没有必要介入。只有当冲突各方都希望美国来扮演斡旋角色时,美国才应当这么做。在中日岛屿摩擦中,我个人的看法是,美中日三方的高层对话将是很有价值的,但那不能被当成一场美国在中日间充当仲裁的游戏。美中日是亚太的三个大国,他们应当更密切地合作。
海洋战略一定要“以我为主”
问:中国要真正成为崛起的大国,海洋战略不可或缺。你认为,中国目前有海洋战略吗?这样的战略应该是怎么样的?
尹卓:中国没有国家层面的明确的海洋战略,只有有关部门的、侧重经济领域的国家海洋发展战略,海军当然有自己的海洋战略思考,但是这些都是某部门行为,而不是国家行为。
我在今年政协会议上的提案就是,要加速制定国家层面的海洋安全战略。海洋战略至少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海洋安全、海洋发展利益和如何应对周边海洋争端问题。
海洋安全战略整体而言是防御性的。海洋安全的重大问题和核心利益还是台湾问题,这是事关中国国家统一的关键问题。海洋发展利益就是要确保航线安全。周边岛屿争端问题,整体的原则是,我们的经济发展需要一个和平的国际环境,不希望通过军事手段来解决岛屿争端问题,不希望破坏外部环境。
许可:一般来说,海洋战略包括以下几方面内容:参与海洋的人口和政策;海洋的地理;海洋经济;航海技术(突出表现在海军装备、海上执法设备);陆基对海上力量的支持;空中资源及陆海空力量的综合发展等。中国从传统上,重视陆疆而忽视海疆。海疆和陆疆的权重,直接影响到海洋战略。海洋战略在国家战略中的地位将决定国家决策资源的配置,也影响到国家对东北亚东南亚的战略布局。
中国的海洋战略一定要“以我为主”。中国需要以长远的眼光,以五十年、一百年的时间纬度来规划中国的海洋战略,并在实践中扎扎实实地去练好“内功”。中国目前比较有利的形势是,港口发展迅速,基础设施日渐完备,中国漫长海岸线已经形成了环渤海湾、长江三角洲、台湾海峡西岸、珠江和北部湾的港口链、港口群,这为未来的海洋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中国的海运业和造船业也发展迅速。目前,比较缺乏的是海上军事力量及空中力量的配合。
2010年海洋冲突集中爆发,敲响了中国海洋问题的警钟,或许这能成为中国的契机,反思国家海洋战略,进一步重视海洋,将规划海洋战略、建立海洋秩序及加强海上执法能力的建设提到重要议事日程,奠定中国海洋强国的百年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