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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舰队某潜艇支队是海军组建最早的一支潜艇部队,几位潜艇老兵的故事,见证了这支部队的历史,也是海军潜艇部队官兵战斗生活的一个缩影。从这些故事中,我们看到了潜艇部队官兵的精神风貌,看到了潜艇部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历史,看到了潜艇兵就是这样炼成的。
【引子】
“不要问我在哪里,问我也不能告诉你”。
与仇裕平和两个潜艇老兵相识,缘于一场不期而遇的雷雨和连续几日不散的大雾。
记者去潜艇支队采访,想亲自体验一下潜艇上的真实生活。
哪曾想,第二天早上,海上漂起了浓浓的大雾,出海的计划泡汤了。
支队政治部主任梅新刚安排支队的几位潜艇老兵,给记者讲述了潜艇老兵闯大洋的独特经历……
1.
“有些声音我又不想听到,比如浮标声呐的探潜声,一旦听到这个声音,就意味着潜艇的大致位置已经被空中反潜兵力发现了。这对于潜艇来说,是要命的。”
——声呐老兵仇裕平
仇裕平是一名声呐兵,有一套自己的绝活,耳朵能分辨出各种舰船及鱼群的噪声。
他1965年生,来自浙江,口音在北方人听起来有些怪。
说起他的绝活,老仇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那是一天深夜,老仇所在潜艇正在某海域潜航。突然,声呐兵报告:“一种从未听过的声音,和舰艇主动声呐信号极其相像!”艇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叫仇裕平!”指挥员命令。
老仇快步来到声呐室,拿起耳机一听:“这是一群鱼在为我们护航呢!”
后经仔细听辨,确实是一群海豚。
要练就这样的本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宿舍——食堂——潜艇”,三点一线的公式化生活成为老仇的常态。录有各种舰船噪声的小录音机,常年揣在他身上口袋里,不停地听,细致地分辨。
现在,他能分辨出十几种类型的噪声,识别出数十种外军主战舰艇的音型,练就了一手“绝活”,在潜艇支队,人们叫他“神耳”。
老仇告诉记者,对于声呐来说,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不是熟悉的,就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看到的都是陌生的面孔。但是,我们可以根据不同的声响,认定目标的性质。就像警察不知贼相如何,但一眼便能看出贼头贼脑的样,八九不离十的。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老仇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有些声音,我很想听到,难得‘出趟远门’,总得收获点东西;可有些声音我又不想听到,比如浮标声呐的探潜声,一旦听到这个声音,就意味着潜艇的大致位置已经被空中反潜兵力发现了。这对于潜艇来说,是要命的。”
出于好奇,记者问他,每次远航前都要做些什么准备工作。
他说,按照设计要求和技术性能特点,潜艇出海执行任何性质的任务,都不需要特殊的准备的。否则,一支潜艇部队,潜艇都执行任务,每个艇都需要“特殊准备”与“特殊保障”,这样的潜艇部队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老仇神秘地说,其实,唯一的一项准备,早就准备好了。
“你猜猜,准备好的是什么?”
记者说猜不到。
“遗书。”老仇说。
沉默,无言的沉默。
老仇说,最让他难忘的是一次远洋航行途遇两次台风。
“当潜艇靠港,我特想看一看一起乘风破浪的潜艇有多威风,两次十二级台风哪,它是怎么过来的,难以想象。可当我走过舷梯,回望潜艇时,一种莫名的恐惧袭遍我全身,潜艇竟然已是‘千疮百孔’”。
“此刻回想,仍然依昔如昨。”老仇挺感慨,说自己很傻,“别人有机会成就英雄梦,潜艇兵没有。潜艇兵只能这样去做一个默默奉献的人。”
2.
“大涌来了,非常可怕。这时候,你眼前是一个晃动、旋转的世界,身子发飘、脑子也发飘。”
——舵信老兵李志义
舵信老兵李志义,和老仇前后脚的兵,性格却和老仇一点不一样。不善言辞,河北人特有的憨厚,写在他的脸上。肚子里有故事,你不问,他说不出来。
舵信兵是潜艇的操舵手,一举一动都决定潜艇的行动状态,李志义的战位重要,责任重大,但只要是他在,大家总是感觉心里有底。
“那一次执行深潜任务,航行至某海峡时,正遇台风,当时海面风大浪高,很多人晕船呕吐。遇上这样的大风浪天气,操纵难度更大,如果掉深,那就是全艇几十号官兵的身家性命。”
“在潜艇上也会晕船吗?”记者点了一支烟给他。
“潜艇上空间狭小、封闭,混杂的气体味道,加上晃动与颠簸,水面航行的常规潜艇很容易晕船的。”
“不怕浪,就怕涌。”他猛抽了一口烟,说。
“随潜艇远航过的兵都知道,‘不怕浪就怕涌’。大涌来了,非常可怕。这时候,你眼前是一个晃动、旋转的世界,身子发飘、脑子也发飘。”
“浑身虚汗一冒,舌根儿下边与腮帮子两边开始往外滋清口水,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你的胃部上下拉动,胃剧烈痉挛与收缩,痛如刀绞。许多人会把黄绿色的胆汁也吐出来并且带着血丝。潜艇里的官兵,‘是男人都吐了’。”
“艇上有套嗑,说的就是晕船的滋味。一动不动;二目无神;三餐不进;四肢无力;五脏翻腾;六神无主;七上八下;九卧不起;十分难受。”
“你知道,我们这时候想的是啥?”李志义突然问。
“下辈子再也不干潜艇兵了。”李志义笑了,摇摇头。
“这不过是一种浪漫式调侃而已,当有任务时,看不到任何一个潜艇兵会退缩的。即使我们刚回来,让我们准备再次出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退缩。”
记者倒了一杯水,李志义喝了一口,说:“你知道,一杯水,在潜艇兵手里变得自私的多。远航时能够痛快淋漓地喝上一杯水,那才叫痛快。”
“那平时的洗漱怎么办?”记者问。
“洗脸?没有的事,用湿巾擦一擦就是一次美容。牙?刷不刷?刷,但没有规律,最长的一个月在水下没有洗脸、没有刷牙、没洗澡、没洗手、没洗脚、没换衣服。”
“艇里空气中有多种有害气体,睡在床铺上,连翻身的空间也没有,个子高的还得蜷缩着身体。放个屁人人有份,所以,在潜艇里是不允许抽烟的。老兵嘛,有时候还是有点办法解解馋。”李志义吧唧吧唧嘴,笑了。
李志义的妻,有肾病,是他心头上的病。妻子孩子没有随军,所以至今没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他说,他觉得对妻子是一种亏欠。
李志义好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有机会乘潜艇,别忘了带上口香糖。”见记者发愣,“艇上缺水,口香糖能除口臭。”
3.
“鱼雷发射后,会产生残余的高压气,耳膜会因鱼雷发射造成的气压骤变而感到疼痛。有经验的老兵在鱼雷发射后,立刻会作咽吐沫的动作,这样,影响会减少一些。”
——雷达老兵王昌来
王昌来,一位安徽兵,是这次采访的老兵中年龄最大的一位,他自己戏称自己是与“死神”相伴的老兵。
他笑眯眯地解释:“当潜艇兵30多年了,常年与‘鱼雷’这个威力无穷的‘大炸弹’为伴,你说这算不算与死神相伴?”
在潜艇,他干的是鱼雷专业,与其他军士长相比,他的专业比较单一,出海时的工作也相对清闲,实际上,潜艇里的鱼雷平时是很安全的,说危险是给它装爆发器的时候。
爆发器是一个非常灵敏的引爆装置,稍有不慎,就会引起爆炸。
“那是一次实弹训练。那天,某艇在码头装填鱼雷,为第二天实弹演练做准备。当时,给我配合的鱼雷兵小张由于紧张,出现了失误,眼看爆发器引爆装置就要被打开。我的天,幸亏我发现得及时,一把推开小张,抢过爆发器,迅速进行复位。”
“挺后怕的。”王昌来拍拍脑袋,掐起手指,帮我算了“一笔账”:每年少说要装卸爆发器200多次,换句话说,装卸一次爆发器,就意味着与死神有一次相遇。“当了30多年兵,算算已经与‘死神’见面6000多次了。”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边上老仇插嘴,“老王与死神见面不止6000多次,鱼雷发射管平时的保养也会遇到一些危险的。”
“嗯。”王昌来点了头,认可这样的说法。他说,潜艇上鱼雷发射管直径小,人钻到里面只能趴着干活,而且里面空气浑浊,人在里面呆长了会头晕、胸闷,甚至会窒息。
“一年夏天的一天,潜艇出海进行实射战雷训练,对发射管进行最后调试时发现,发射管‘扳机栓’被卡住。这一故障将使鱼雷不能击发启动,甚至会造成鱼雷推出管后沉入海底、与潜艇碰撞等更严重的事故。”
“很悬啊。”王昌来喃喃地说。
“当时没有想啥,我让大家把鱼雷拖到备用架上,然后自己爬进发射管进行维修。当时艇内的温度已有近40摄氏度,发射管内温度更高,空气浑浊,干着干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次是大家救了我。”
王昌来告诉记者,鱼雷发射后,会产生残余的高压气,耳膜会因鱼雷发射造成的气压骤变而感到疼痛,这对人的听力会造成伤害。有经验的老兵在鱼雷发射后,立刻会作咽吐沫的动作,这样,影响会减少一些。
“当潜艇兵是不是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记者问。
“潜艇兵有一点要求很特别,就是牙齿要非常整齐。”见记者不解的样子,他说,原因嘛很简单,潜艇兵水下执行任务,或一旦有险情发生,离艇时需要能够紧紧地咬住水下呼吸器。如果牙齿有问题,咬不紧水下呼吸器,那就有麻烦了。
快要分别了,三个老兵哼唱起了《潜艇兵之歌》:“不要问我在哪里,问我也不能告诉你;你说你听不到我的豪言壮语,我只能告诉你:我在大洋下向你敬礼……共和国的潜艇兵永远和忠诚在一起!”
【后记】
在旅顺的日子,潜艇支队政委谢彬和支队长陈强南还给记者介绍认识了谢世海、陈建良、于晓林、郑俊……在以后的日子,记者慢慢地把他们的故事讲给大家听……(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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