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汉银 朱发江 特约通讯员 安春红 本报特约记者 孙启元
在云南省军区边防某团采访时,不少官兵恳切地对笔者说,写写我们的政委韩映东吧,他的故事多得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一位戍边27载、快到任职最高年限的团政委,一位爱兵胜于爱自己、深受战士拥戴的“老边防”,摆在面前是一本怎样厚重的书。
在韩映东家里,我们看到了他保存的一条腰带,腰带上写着“苦练本领,保卫祖国”8个字。
韩映东说,这8个字是1982年10月入伍时,模仿班长“发挥”的。没想到,看上去已经有些斑驳的8个字,韩映东一“发挥”就是27年,并成为他不变的誓言。
27年来,韩映东几乎没有离开过边防,没有停止过思考边防,边防线上的一草一木他都烂熟于心。
汗水洒边防,危险冲在前。在人生的征途上,守土卫疆扛在肩头
刚当兵时的第一次潜伏,就让韩映东找到了兵味儿,感受到了边防军人的不同,并定下了在边防守下去的决心。
那次潜伏印象太深了。他缓缓讲述着前后经过:
“那是夜里1时左右,我们到达预定位置,班长示意我趴在草丛中,便离开了。山上静得吓人,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叫,让人毛骨悚然。我不断地通过吞咽口水来驱逐恐惧。虽然在临战训练中班长讲过,潜伏时单兵间距不得少于20米,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向班长靠过去。战战兢兢地盼到天亮,没想到白天更加难过。草丛中一丝风都没有,闷热得像个蒸笼,蚊虫咬得我浑身都是包。一天一夜,终于撤下来了。”班长鼓励我:“表现很不错,第一次谁都害怕。”
后来,学会了克服恐惧心理,学会了判断哪些野菜、野果可以食用,学会了向芭蕉叶要水之后,韩映东的军人性格开始凸显,越是困难越要干出个样子。他的边防人生从此开启,并为之投入了全部的青春。
2001年7月17日,韩映东被提拔为团政委,当时是省军区最年轻的团政委。
报到第二天,接风的酒还没喝,他就和八连官兵一起踏上了巡逻路。
朱石河,山高坡陡,草深林密,许多路段坡度超过40度。这条边防线是全团最远的一段防线,也是最难走的一段,被官兵称为“生死线”。
临行前,战士拒绝韩映东入队:“政委,我们没有接到关于你要参加巡逻的通知,万一出现什么差错,我们负不起责。”
战士们的拒绝不是没有道理。就是在这段巡逻路上,先后有2名战士和多个放牛的边民不幸摔下万丈深渊。更恐怖的是,在这条路上,野兽、毒虫、瘴气致人伤亡的事件屡有发生。
韩映东拿起电话打到上级值班室,请求批准他参加巡逻。面对官兵担忧的眼神,他动情地说:“你们长年在这条路上巡逻都不怕,我作为政委,一年走一次都不行吗?”
一路上枯藤、断枝不时挡住去路,塌方、泥石流时有发生,很多路段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前行。
走到“老虎嘴”时,不知谁突然一声大喊:“大家快跑!”韩映东和战士们刚跑出十几米,就听见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巨石滚落,树木折断。韩映东扭头一看,刚才走过的地方,已经被塌方掩盖。大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韩映东拿着地图,边走边熟悉情况,并不时向带队的连队干部询问。下午2时许,巡逻小分队到达海拔1870米的望仙台,陡峭的山崖几乎垂直地拦在面前,需要用攀登绳才能上去。
见此情景,连长胡元庆说:“政委,爬上山崖再向前走200米,就是两国接壤处了,你就不用上了,我们上去就行啦!”
“作为团里的政委我连自己的防线都不清楚,还配在这个位子上吗?”
说完,他拉住攀登绳,便向上攀爬。岩面长满了青苔,韩映东几次踩滑,膝盖重重地磕在山崖上,险些掉下来。可他硬是攀上崖顶,走完了全团最后一段边防线。
3个月下来,他跑遍了防区的所有驻兵点、口岸、边境通道和边贸互市点,准确掌握了团队全面建设及防区情况。
韩映东告诉战士们,边防是用脚丈量出来的,只要经常走,不用测,你就知道领土有没有少、有没有丢。
在边防待久了,韩映东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寸土必争,什么叫国家主权。
2005年4月,某界碑立碑,由于山体滑坡,造成山脊走向向我方偏移。在勘界立碑时,对方要求将碑立在滑坡后重新形成的山脊上,这样我方就要损失近400平方米的国土。韩映东坚决不同意,坚持以双方原定的坐标点为立碑依据。
韩映东带领作训股的同志,收集整理资料,现地勘查核实,拿出了有力证据,为赢得谈判奠定了基础。
如果把守边防仅仅理解成是一种看护的话,那就太狭隘了。其实,云南八千里边防,不仅是守,更多的还是建。
韩映东刚到团队时,全团没有一条车行巡逻道。在团党委的积极争取下,第二年,上级批复了修建巡逻路的报告,但经费十分有限。
为把巡逻路建设好,韩映东打起背包住到连队。每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带领战士赶到工地,一干就是十几个小时,打炮眼、扛炸药、挖土方,手上满是血泡,血泡烂了又长,长了又烂,慢慢结成厚厚的老茧,肩上的皮掉了一层又一层。
凭着愚公移山的精神,2006年,他带领官兵把车行巡逻道一直修到了中越老三国交界十层大山的山顶。
雨季,是韩映东最揪心的季节,因为河流暴涨很容易使界河改道。
2006年6月,天就像漏了底一样,滂沱大雨整整下了一周。韩映东在办公室再也坐不住了,他顶着塌方和泥石流的危险,带着巡逻分队,在大雨中艰难前行。
一路上,韩映东始终走在最前面,温顺的楠马河变得面目狰狞,河水怒吼着向前疾行。韩映东说:“太危险了,让我先过去。”他用攀登绳紧紧捆住自己,拄着木棍,踏进湍急的河里……
该团有个连队地处中、越、老三国交界处。在位于三国交界点的十层大山之巅立标志碑,一直是各级领导和全团官兵的心愿,这不仅是国家主权的象征,也能激发官兵戍边的豪情。
2005年4月12日,韩映东决定上十层大山勘察立界碑的位置。
刚进山,就窜出来了七八头野猪。凶猛的头猪嗷嗷叫着,带着同伴向他猛冲过来。当地有“头猪猛过虎”之说,韩映东连忙和战士们抓住藤条攀上绝壁,野猪在下面转悠了一个多小时才离开……
由于天气闷热,韩映东中暑了,可他硬是在战士们的搀扶下,最终登上了十层大山之巅,确定了标志碑的立碑点。
权力之后尾随着诱惑,在利益的排序上,国家永远置于首位
上世纪90年代初,云南边境实行开放政策,韩映东任指导员的连驻守在中老边境的国家级开放口岸——磨憨口岸。
由于口岸刚刚开放,管理上还不够完善,边境走私活动一度十分猖獗。有些不法分子为了谋取暴利,想尽一切办法对驻守在口岸的官兵进行拉拢引诱。
作为连队指导员,经常有人找韩映东说情送礼,可都被他拒之门外。明着不行,老板就在边境线附近修便道走私车辆,气焰十分嚣张。发现后,韩映东也“嚣张”了一回,带着官兵直接把便道给炸断了。
可这并没有让那些贪婪的走私分子望而却步。1993年底,有个走私车老板带着上百台车欲集体闯关,口头警告几次都没能阻止,韩映东果断鸣枪示警,扣下了几公里的车队,足足275辆新车。
“你小子翅膀硬了,我的车你也拦?”看清楚之后韩映东有点傻眼,站在面前那个人就是他当新兵时的班长。
“老班长,当年我的入党誓词是你领着我读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你要让我做违反党纪国法的事,这怎么说?!”
老班长挥了挥手,只见有人抬进来几个大纸箱:“你把车放了,每辆给你5000元,一共是137.5万,你数数。”
“老班长,你自己带出来的兵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韩映东吹响了哨音,全连官兵紧急集合站在4箱巨款面前。
“大家说这钱我们能不能收?”
“不能!”
“这车我们能不能放?”
“不能!”战士们的回答震天响。
见此情景,满脸通红的老班长悻悻地走了。
边防线上,除了艰苦的岁月,还有魑魅魍魉的诱惑。
韩映东所在部队防区里的矿产资源十分丰富,一些矿产老板为了个人利益,打起了在边境线附近开矿的主意。
今年春节刚过,韩映东在巡逻中发现一个十分隐蔽的私人煤矿。边境线附近开矿不但违反了“边界线2公里范围内严禁爆破作业,500米范围内严禁开矿”的政策规定,而且容易引起边境纠纷,更严重的是还可能引发山体滑坡、坍塌,改变山脊和国境线走向。
韩映东耐心地给煤矿老板说明情况,老板不以为然:“部队还管开矿,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你巡你的逻,我开我的矿,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你违反了边防管理规定,这个‘闲事’我管定了!”韩映东毫不示弱。
“首长,通融一下吧。只要你开个绿灯,我可以给团里赞助,分红都可以。”看韩映东态度坚决,煤老板的语气软了下来。
“我通融你可以,那边境线走向改了我找谁通融去?”
最后,在韩映东的坚决反对下,煤矿被彻底查封。
磨憨口岸,除了毒品和走私贩私分子把它作为一个重要出入通道外,更复杂的是,就在距界碑1公里的某国,有一个豪华赌场,吸引着各地赌徒慕名前往。这些人很多都是临时决定出国,没有合法手续,不是偷渡就是想方设法拉官兵放他一马。在口岸执勤,最多的一天,韩映东就拒收近13万元的“放行费”。
从指导员到政委,韩映东说,威胁诱惑的压力超乎寻常。
2006年初,八连要进行营房整治,家乡一个建筑公司经理黄某找到了韩映东,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让韩映东照顾,被韩映东当场回绝,结果黄经理连招标会都没好意思参加。
韩映东任政委以来,每逢干部调整、新学员分配、士官改选、大项工程招标,时常有人说人情、递条子、打招呼,但韩映东总能坚持原则,按章办事。特别是在工程建设上,近年来,团队先后投入2000多万元进行工程建设,他和团长祝廷荣让每一个环节在阳光下操作,建筑老板信服,官兵拥戴。
职务有高低,奉献无止境。在得失的天平上,家庭的这一端总是高高翘起
有统计显示,团里每年送出去的人才数量一直走在省军区各单位的前列,这让韩映东十分自豪。大家也说这是他的一项突出政绩。
现任成都军区党办秘书的姚东磊一直忘不了一件事。2001年的一天,连长休假,指导员带队巡逻去了,时任排长的姚东磊在连队值班。临近中午时,韩映东突然前来检查工作,要姚东磊结合沙盘介绍连队防区情况。姚东磊拿着指挥杆,脸憋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韩映东没有批评他,而是手把手地教,耐心地帮,在训练、演习中放手让他去锻炼。不久,姚东磊就适应了部队,很快从连队调到团机关,最后又被军区机关选中。
按照当干部科长时就总结出来的这种岗前培训、与士官结成对子、跟踪培养的办法,韩映东把分到团里的大学生干部都培养成了部队建设的骨干。几年来,分到团队的60多名地方大学生干部中,先后有40多名被上级机关选用,有14名考取了研究生,有20多名走上了团级领导岗位。团队培养地方大学生干部的经验被云南省军区推广。现在,他的搭档,团长祝廷荣就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优秀主官。
与此同时,为解决退伍战士的就业问题,韩映东提议团里设立了每年10万元的“成才基金”,激励官兵学习成才,参加函授、自考和在职培训,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团队被四总部表彰为“科学文化教育先进单位”。
9年过去,韩映东从省军区最年轻的团政委变成了任现职时间最长的一个,他当指导员时带的排长,有的已经在副师岗位上干了几年了。现在团党委班子的成员,都是他刚当政委时的股长、连长。
韩映东斗志不衰、标准不降、干劲不减的力量源泉何在,他的一个习惯给了我们答案。
多年以来,他无论工作多忙,每年有一件事雷打不动,就是去麻栗坡烈士陵园,去看和他一起入伍的高中同学、好朋友莫向荣。
“站在他的墓碑前,为何奋斗、为谁牺牲的答案就一目了然。聆听那些从未走远的伟大心灵的回响,成千上万的人能慷慨赴死、前仆后继,支撑他们的,惟有共产党人的理想之火!”韩映东说,“这也是我的理想之火,我不求太多,只求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党。”
但是,让他一直愧疚的是,对不起家人。欠家人的账,韩映东说永远无法还清。
女儿韩月说,从幼儿园开始父亲就从来没有接送过她,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家长会。
2007年6月,韩映东休假回到普洱,准备陪女儿高考。刚到家,宁洱县就发生了6.4级地震。他没来得及给女儿说一声,便匆匆忙忙赶回部队参加抗震救灾。
在接到大学录取通知单那天,女儿拉着他的手撒娇地说:“爸,高考时你去救灾没能陪我,这次我考上了,你一定要送我去学校啊!”
但就在要出发的前一天,团里通知韩映东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看着女儿欣喜地收拾行李,他几次想对女儿说,都难以开口。临近出发的时候,他鼓足勇气对女儿说:“月月,爸爸临时有急事要回团里去,明天不能送你了!”
女儿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卧室,重重地摔上了门。
韩映东和妻子结婚的时候就有个约定,找机会一起到首都北京去看看。20年过去了,这个愿望还未实现。妻子说,我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昆明。
今年5月,上级第6次安排韩映东去疗养。通知下来的时候,韩映东高兴地告诉妻子,这次疗养,我们全家总算可以圆梦北京了。可谁知,还没出发,他又接到了上级组织集训的通知,而且不能请假。
“这辈子是我欠她们的了!”谈起家人,韩映东感慨万千。
韩映东当政委以来,每年寒暑假家属和女儿来队探亲,都是乘坐公共汽车往返。有一次,爱人单位临时有事,晚上要急着赶回去,副团长说:“政委,这么晚了还是用你的车送嫂子回去吧?”韩映东说:“我的车不是私家车啊!”
2008年的一天,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专程到江城来看韩映东。他当教导员的时候,这位朋友还是乡政府的一个普通办事人员。后来朋友当上县委书记时,韩映东正好任团政委。现在,朋友已经是省政府的厅长了,韩映东却还是团政委。
饭桌上,这位厅长端起酒杯直言:“老韩,我俩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的能力比我强,可我进步比你快。赶快想点办法吧,不然你就太亏了!”
韩映东淡然一笑。
职务有高低,奉献无止境。眼看就要接近最高任职年限了,韩映东仍然奋斗在卫国戍边工作中,他说:“我只是想尽力不给后任留下包袱。”
执干戈以卫社稷,这就是韩映东无悔的人生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