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虹颖

　　题记：

　　2009年10月1日。首都天安门。

　　这一天，是新中国60华诞，共和国第14次大阅兵。碧空如洗。有云从身边轻盈地飘过，有风从耳边呼呼地吹过，她们全神贯注，听见自己咚咚的心在茫茫苍穹激荡。K时，一个用于作战准时到达的神秘专有名词。对于她们来说，今天的K时就是飞过人民英雄纪念碑塔尖上空的那一秒。手中的舵杆稳些，再稳些，队形保持精确些，再精确些。前面11个空中梯队的战机，犹如腾飞的巨龙轰鸣着在空中划出完美的轨迹，终于到了铿锵玫瑰绽放的时刻。11时20分38秒。这是属于她们的计划K时。15架红蓝白相间的教-8战机组成3个楔形编队，首尾相衔，铁翼相接，以整体推进式的密集队形，如同一只巨鹰，在观礼的人群欢呼声中零秒零米准时呼啸而过，在空中留下了五道绝美的人间彩虹，向世人献上一场华彩的压轴大戏。“第十二梯队，1211准时到达，队形好，感谢你们！”无线电里传来空中梯队指挥部总指挥员、空军赵副司令员掩饰不住激动的声音。那一刻，她们的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悄悄地挺直了腰，向盛装的祖国行了一个深情的注目礼。穿越时空，超越历史，彪炳史册的这个永恒瞬间，是她们最美丽的亮相。中国首批歼击机女飞行员横空出世。

　　然而，凯旋归来的她们接到的却是无数质疑的电话和短信：为什么在电视直播的时候只看到5架拉彩烟的教-8飞机，还有10架呢？这样的问题当然不应该由她们来回答，但遗憾是难免的。庆功宴上，她们举起酒杯，用了一句泰戈尔的诗开场：“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她们解释说，经过而无需留下痕迹，伟大而无需被铭记，这是一种精神的高度。这样的胸襟，这样的淡定和从容，似乎不属于她们这样的豆蔻年华。无需更多的解释，无需刻意澄清，阅兵过后，16个飒爽英姿的美丽身影，势不可挡地成为各大媒体竞相报道的热点。观礼的人们在惊叹之余，纷纷发问：谁持彩练当空舞？她们是谁？她们有着怎样神秘的面纱？她们究竟是怎样“炼”成的呢？中国首批歼击机女飞行员。这个称谓淬出金属的光芒，深藏着神秘与浪漫；这个称谓是“80后”的同龄人眼中非比寻常的酷与炫。然而，有谁知道，在这条风雨如晦的登天路上，人前的汗，人后的泪，那是怎样的一份艰辛与顽强！

　　贠璐：“封面女郎”

　　(阅兵教-8梯队二中队长机)

　　她是一个喜欢做梦的女孩。

　　4年前的她，梦想成为一个舞者；穿上军装，她便有一个更大的梦想：想让爸爸妈妈乘坐一回自己开的飞机。

　　可是，就在她入学3个月，瘫痪在床6年却一直坚强乐观、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她。

　　悲伤逆流成河，她却依然微笑。因为父亲说过：女儿啊，你是我的骄傲，你一定要坚强、快乐！

　　4年后，她越飞越高，她知道父亲在天上守护着她。

　　2009年3月，她成为了《中国妇女》杂志的封面女郎，那自信的笑靥不仅是中国女飞行员的封面，也是中国女性的封面。

　　穿上洁白的纱裙，戴上精美的头饰，像天鹅一样在绚烂多彩的舞台上翩翩起舞……

　　这是她从6岁开始的梦，她像一个天生的舞者，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美丽舞台的主角，在鲜花簇拥下接受如潮的掌声。

　　然而，她最终却选择了天空。

　　当初，她差点就被一个意外挡在了门外。作为取得了8级民族舞蹈证书的艺术特长生，她通过了招飞的层层筛选之后才发现，西安理工大学早已把她的档案提走了。

　　几经周折，航空大学派人上门协商，才让她最终拿到了通往蓝天的通行证。

　　从此，她默默地在这个风雨多变的舞台上艰苦地磨砺着自己的羽翼。

　　“从地面准备到进场飞行，再到体能训练，每一天都过得紧张而充实，也对我们的心理和身体提出了严峻考验。特技飞行中，为了能够承受得住5个G的载荷，我拼命地锻炼自己的身体；为了克服高速旋转带来的眩晕，我成百上千次地练习。因为我坚信，没有任何困难能够阻碍我追求梦想的脚步！”

　　这是贠璐在空中一次意外受伤后写给男朋友陈超的信。

　　2008年10月12日。一个爱跳舞、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中国女孩，第一个独自驾驶着新型歼击高教机飞上了高高的蓝天。

　　当她踏着夕阳归来，忍不住把心中的喜悦诉诸笔端：

　　今天，我踏进战机座舱，开车、滑跑、起飞，看着云朵从身边划过，田地变成了草垫子，高楼变成了火柴盒，汽车变成了甲壳虫……当我在蓝天白云间舞动着最绚丽的彩虹时，我懂得了飞行的真谛——坚毅、刚强、勇敢、豪迈。

　　她说，他们的爱情像一个传奇。

　　她和他是同乡，同时招飞，乘同一辆列车入校。相识4年，见面7次，有3次虽相见却没有机会说话。

　　偶然的相遇，一个默默的眼神，足以让俩人怦然心动，也成为学习训练上的无穷动力。

　　有一次训练，转场的地点正好是他所在团的机场。

　　当她驾机落在跑道滑行时，往中央塔台一侧头，果然远远地看到了有一个拿着望远镜的小人影。她马上就摆过头，全身心操作飞机，但她深深感受到那个热切的目光在一直注视着她，久久没有离开。

　　22岁生日那天，一束红玫瑰和一份快递送到了她手上。打开，是一双梦中的红舞鞋，她流泪了。

　　张博：腹有诗书气自华

　　(阅兵教-8梯队二中队右二僚机)

　　与歼击机这个充满阳刚的词相比，她实在是显得过于柔弱。

　　一身的书卷气和诗情让她一入校就成了同学们的“小教导”。辩论会上她妙语连珠，与外军交流她落落大方，报刊上她频频发稿，广播站里她字正腔圆……

　　但是，当初一个小小的旋梯差点成了她过不去的“拦路虎”。

　　“受得了的科目当训练，受不了的科目当磨练，死就死吧！”一直迟迟不敢上旋梯的她终于咬牙切齿从旋梯上翻过去了，她流着泪笑了。

　　“当我可以单独驾驶战鹰，在长长的跑道尽头划上一条优美的曲线安全返航；当我穿越雪白的云朵，像仙女一样漫步云端；当我熟练地在空中锤炼展翅翱翔的本领，我觉得自己体味到了拼搏带来的幸福，品尝到了努力过后的甘甜。”

　　这是浪漫而诗意的她在单飞那一天记下的日记。

　　也就是在这一天，她们这个群体中的7名姐妹因技术原因永远告别了蓝天。

　　最要好的朋友在黯然离去时，写下的一句让她潸然泪下的话：

　　“梦中的蓝天很美，但天空的主角不是我。你飞就是我飞，请你一定要实现我的梦想！”

　　你飞就是我飞，我飞就是你飞。这是她们每一个人心底最庄重的一句承诺。从走进航空大学的那一天起，她们35个人就是一个整体，虽然现在她们又从22个减到了16个，但是，无论谁离开了，剩下的人都会一直连同走了的姐妹那一份一起努力，一起续写着共同的飞天梦……

　　有一次，在一个靠海边的空域飞行，教员一遍一遍地教做同一个动作，可是胃不断地翻涌让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她能感觉到教员憋着一股火，她低声说：“教员，我不舒服。”教员的气立马都消了，对她说：“好，我们暂时不做了，我带你去看看海。”

　　她眼泪哗地一下流出来了。

　　她在日记中写道：“抬头望望天，那是雄鹰直刺云霄，划破苍穹的壮美；低头看看地，那是芳草茁壮成长、自强不息的坚强。作为被寄予前所未有重托和厚望的歼击机女飞行学员，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前辈的光荣与梦想，以忠诚和热血撑起这片纯净的天空，用执著和信念点燃起飞的引擎？”

　　在她的日记本上，还有一张显目的“自问自答表”——

　　你能不管阴晴雨雪都坚持体能锻炼吗？

　　你能在几天之内默画方圆几百公里的地图细微到一条河流吗？

　　你能在几千米的高空克服心理恐惧随着三四吨重的飞机上下左右翻滚吗？

　　你能连续凌晨三四点钟爬起来，一直飞行到烈日下难以呼吸的程度吗？

　　你能忍受因为训练几乎把胆汁都吐出来却要坚持空中动作四五个小时的特技飞行吗？

　　在每一个问题后面都有她用红笔写下大大的：我能！

　　成长的美丽，总是展现在进取之中，展现在挥洒汗水永不放弃的坚持中！

　　闯过一个又一个的坎，她浪漫依旧，但添了几分勇敢与豪气！

　　陶佳莉：我行！我酷！

　　(阅兵教-8梯队一中队右二僚机)

　　当初，她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在高考志愿书上仅填上了唯一的一项志愿——空军航空大学。事后她笑着说，万一出点意外，就成待业青年了！

　　北上的列车上，掩饰不住她内心的兴奋：

　　再见了，我的少年时代；明天，我将成为一名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女！

　　走进航校，整洁宽阔的道路，挺拔刚劲的参天古松，一队队口号嘹亮、步伐一致的军校学员，都让她满脑子好奇和惊叹，女飞队，这个属于她们的陌生称谓和集体，更是有一种自豪油然而生，心里仿佛有烫烫的东西激活着浑身的活力。

　　飞行事业是受人尊重、令人神往的职业，飞行员被人们称为“天之骄子”。但走进雄鹰摇篮之后，她首先感受到的不是这些，而是兵之初的各种摔打磨练。

　　真正穿上军装开始军旅生活的时候，她发现现实生活与理想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军事素质还没有养成，作风也不够硬朗，有时不免要遭到严厉批评，甚至是被“刮鼻刮脸地收拾一顿”，她觉得“太伤自尊了”。

　　夜晚，她和姐妹们谈论着自己的家乡，回忆着曾经美好的少年时光，到最后总会不约而同地谈起明天将要到来的“魔鬼式”训练，于是，全都沉默了，静静地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眼前浮现的是爸妈送行时难舍的背影……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选去参加《新闻会客厅》访谈节目。她更没想到居然有幸和世界上第一位遨游太空的黑人女宇航员、美国的梅·杰米森“零距离”接触。

　　杰米森问她，从事飞行事业什么是最重要的，她脱口而出：技术。她的回答得到了否定，杰米森告诉她，是兴趣。热爱是最好的老师，激情是不竭的动力。

　　具有省二级篮球运动员资格的她似乎是一个矛盾体。她的缺点和优点一样鲜明。

　　调皮倔强的她以良好的心理素质和泼辣的操纵能力获得了初教飞行总成绩排名第一。也是她，毫不迟疑地第一个在调查问卷上填上了：我愿意飞歼击机！

　　4年后，她再次翻看着梅·杰米森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下的临别赠言：“PURPOSE”(目的)，感到自己的梦想变得清晰了。她明白了，小事成就大事，细节成就完美。

　　教员告诉陶佳莉，什么是不简单？把每一件简单的事做好就是不简单；什么是不平凡？能把每一件平凡的事做好就是不平凡。简单的招式练到极致就是绝招。

　　有一次，她在空中漂亮地完成所有动作后驾机着陆，心里美滋滋地想：今天该得表扬了吧。没想到教员讲评时却批了她：“飞得不错，但是我还是要批你，知道为什么吗？”

　　陶佳莉看看自己的飞机，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停歪了的3个轮子。

　　教员一脸严肃地说：“对。比如这3个小圈，现在可能看不出什么来，但将来，如果去飞舰载机，分到航母上，它就十分重要了。记住，一名优秀的歼击机飞行员，光操纵好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飞行品质的养成！”

　　她渐渐明白了，鹰之所以能飞得很高，不光靠它坚硬的翅膀，更重要的是坚强的意志。奋飞的过程就像跨越海洋，只有意志坚强的人，才能到达彼岸。

　　4年，从那个喜欢什么都反问“为什么”的“假小子”，嬗变成今天英姿飒爽的她，连亲人、同学和朋友都认不出来了，于是她蹦出来一句：“没听说过凤凰涅槃啊？”那得意的神情里分明还是那个聪慧不羁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