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驻罗马记者穆方顺

　　随着全球化趋势的发展，反全球化的各种力量也在滋生、会聚、增强，成为一种蓬勃发展的世界现象。

　　1999年12月，世界贸易组织在西雅图启动“千年回合”谈判时爆发的群众抗议活动， 被公认为反全球化运动兴起的象征。在其后不到3年时间里，全球又爆发了十多起规模不等的反全球化集会。所有这些集会都带有暴力抗议的色彩，皆以与当地警方发生激烈冲突而结束。在去年7月的热那亚抗议活动中，一个名叫朱里亚诺的青年“误中宪兵流弹”，成为反全球化运动的第一个“殉道者”。

　　反全球化运动大合唱

　　从西雅图一路走来，反全球化似乎成功地动员了群众，将许多具有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政治色彩乃至不同利益追求的群体，集于“反全球化”旗帜之下。本月上旬，在欧洲文艺复兴发祥地佛罗伦萨，来自全欧各地的上百万人举行了一次反全球化运动史上规模空前的大游行。在这支挤满路面、长达9公里的游行队伍中，有二战时期的反法西斯老战士、小学的“童子军”、大中学校的学生、工人、农民、医生、演员、教师、学者、自由职业者、失业者、中小企业主、议员、政党领袖。他们中有许多人分属于各类工会、民间社团、左翼政党以及和平组织、环保组织、无政府主义组织、人权组织等等。

　　这次大游行是反全球化运动为期5天的“欧洲社会论坛”的活动内容之一，游行的主题是反对战争、捍卫和平。“坚决反对美国发动对伊战争！”“反对美国称霸世界！”“反对新种族主义！”“反对资本主义全球化！”这些激愤的口号使人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反美情绪和对当今世界总体秩序的不满。但是，在这一基调之下，参加游行的各类群体也纷纷亮明了他们的基本要求和具体反对目标。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巨型横幅和大大小小的标语牌上，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口号：“保护森林，保护水源”、“反对野蛮劫掠地球”、“反对公共服务私有化”、“打倒跨国金融资本”、“不要转基因食品”、“反对减少农业补贴”、“立即解禁轻毒品”、“拒绝美国电影”、“我们不服从，我们叛逆”……他们不仅仅高呼口号，同时也载歌载舞，伴着桑巴舞舞曲欢跳，到处是“好朋友再见”的歌声。这情形更像是一个盛大节日。反全球化运动的一个意大利领导人说，构成我们运动的成分虽然千差万别，但总的目标是要实现一个美好的世界，这既是一个抵抗运动，也是一个自我教育运动。

　　反全球化更反对战争

　　与以往历次游行集会最明显的不同是，这次大游行未发生任何暴力事件。这使意大利政府和6000名防暴警察大大松了一口气，也赢得了舆论界的一片赞扬，说反全球化运动减少了“过激与躁动”，多了一些“理智与成熟”。确实，反全球化运动已经开始从街头和广场进入国际会堂。来自世界各地近4000个组织的2万多名代表，在5天里举行了160场研讨会和30次大会。议题是相当广泛的：“战争与和平”、“新自由主义与全球化”、“信息化与人类遗产”、“数字鸿沟”、“公平贸易”、“南方贫穷问题”、“来自右翼的警示”、“环保面临的挑战”等等。

　　在上述所有议题中，反战是各代表团最为一致的立场。许多代表在大会发言中强调，日益密切的贸易关系没有也不可能防止战争；美国利用全球化在全世界追求其单方面利益和霸权，并且拥有世界上最大和最危险的武器库，它不仅是战争的最大危险，也是各种恐怖主义的制造者。他们表示，反对包括“人道主义战争”在内的一切战争，并要求把“中立原则”写入新的欧洲宪章。

　　批判“新自由主义”则是这次论坛的主旋律。各会议大厅里的宣传画上印有反对自由主义的各种口号，其中包括世界社会论坛《原则宪章》的第四条：“反对由大型跨国公司以及为其服务的政府和国际组织主导的全球化进程”。大会的发言者们为当今的全球化列出了若干“严重罪行”：跨国资本以其犬儒主义和目光短浅的行为向全球自由扩张，野蛮地掠夺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加剧了各国贫富悬殊和南部国家的贫穷，制造了大量被边缘化了的人口，创造了滋生民粹主义、狂热、暴力的土壤，并使全球生态环境更趋恶化……

　　但也有的发言者认为，反全球化的矛头不能笼统地指向西方，富人也有善恶之分，欧美之间在文化、社会、环境、消费乃至生产模式方面都存在观念上的差别。欧洲更倾向于平等和社会和谐的价值，而美国则将全球化视为美国化，并以其超强的经济和传媒力量推行其全球化、自由化、民主化的“三重全球化”意识形态，根本不关心全球化进程中的社会、环境和文明模式等问题。

　　这种看法又受到另一些发言者的纠正：欧洲确实一直在讲反饥饿、解决债务问题、改变环境政策等等，但口惠而实不至，世界峰会的声明从未得到认真落实。总的看，目前南北之间的“自由流通”仍然是一条单向行驶的车道，南方被迫在不平等的竞争条件下开放市场，但发达国家取消国内农业补贴仍遥遥无期。事实上，现在已出现一种世界市场开放与国家排外主义的奇妙结合，这种趋势正随着欧美激烈竞争而加剧。

　　法国农民协会领导人若瑟·博弗则另有高论。他在题为“欧洲与食品主权”的发言中说：“苏联攻了我们40多年没有攻跨我们，而现在几乎是顷刻之间就被自己人搞跨了。”他这里指的是10月底欧盟首脑会所作的关于欧盟扩大后逐步轻微下调农业补贴的决定。因此，博弗呼吁摆脱WTO的束缚，号召消除一切生产转基因农产品的试验田。他的这番“反全球化”发言同样赢得了一些人的掌声。这些掌声可以看作为上述“开放与排外奇妙结合”的佐证。

　　美裔法国社会经济学家、金融市场民主监督国际组织(非政府组织)副主席苏姗·乔治从理论渊源上批判当今的全球化，并提出自己的主张。她说，新自由主义说教始于芝加哥大学的海克及其门徒弗里德曼等人，尔后向全球扩散，并成为里根和萨切尔政府的政策。它本来具有右翼的特点，后来又逐渐将左翼同化，因而成为世界文化霸权。现在我们就是要拆除这座神庙，重新回到战后实施的凯恩斯主义，首先从欧洲开始，捍卫福利社会。

　　另一种声音

　　在会场之外，意大利舆论学术各界也围绕着全球化问题展开了一场热烈讨论。其中，不乏对反全球化运动猛烈抨击的声音。抨击者说，参加反全球化运动者大多是西方资本主义养育出来的一代，他们担心失去父辈所享受的福利，反映了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抨击者认为，全球化是当今世界的重要进步力量，它改进了许多地区的管理方式，推动了世界经济发展，减少少了贫困。全球化之所以未能有效推动非洲的发展，主要是因为那里管理不善并存在着“自由赤字”，因此全球化和民主化应同时推进。他们特别强调，作为对市场开放和社会经济转型的反应，反全球化已不是第一次了。第一次发生在上世纪初，它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20年代的保护主义和30年代的反自由政权。这次反全球化运动与当年极其相似：既反对商品的自由流通，也反对思想的全球交流。

　　两种不同的声音，截然相反的立场。环顾世界，我们清楚地看到：全球化是一种客观存在，是一个极其复杂和矛盾的进程，它充满着机遇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