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兵器拉开军事革命序幕

　　人类经历了漫长的原始社会，原始社会末期的木石器，既作生产工具又作战争工具。第一件青铜器打开了人类文明的大门。约在公元前4000年至3000年间，人类陆续开始炼铜，随后以青铜作原料的刀、矛、镞、剑、盔甲、盾等兵器应运而生，拉开了第一次军事革命的序幕。约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铁兵器开始问世。金属兵器的使用提高了作战能力，战争演变为更有组织、频繁发生的社会对抗行为。

　　青铜兵器，铁兵器引发的军事革命，促使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支常备军的建立，使公元前5000年左右就诞生的步兵有了发展，助产了骑兵、战车兵、海军的诞生。公元前300年古罗马建立了由支队组成的军团作战体制，这一系统的组合力把步兵作战力推向了更高台阶。马镫发明促使真正的骑兵产生，骑兵一经诞生便与步兵协同作战。

　　以金属兵器为武器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战争，人们运用系统的方法把兵力、兵器整合在一起形成团队力量，便有了以方阵为主体的阵式作战样式。阵式作战的出现，标志着人类运用人脑智慧，摆脱了蛮力。以系统方法组织战斗队形，是战术史上第一次飞跃。

　　金属兵器引发的第一次军事革命处于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时期，人的社会活动受制于自然条件的摆布，对战争规律的认识带有直观、朴素、片面和简单的思辨性。军事著作出现是零散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的军事理论成就达到世界最高水平的是中国。尤其《孙子兵法》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对战争规律进行的理性探索。

　　火药的发明蕴育了新一轮军事革命

　　金属兵器及与其相匹配的多兵种结构、阵式作战，占据了人类军事舞台几千年。然而，公元10世纪前后，中国人发明了火药，燃起了世界文明史上第一道科学之火。

　　火药军事革命发端于中国，而在欧洲达到高潮并最终完成，还得益于从16世纪起，欧洲开始了资本原始积累，确立了自由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制度，产生了商业和金融革命，建立了先进的信贷制度和股份制度，为火药化兵器的发展提供了整个社会的经济支持，逐步形成了世界范围的军火生产基地和军火市场。

　　15世纪到19世纪的欧洲是世界上战争最频繁的地区。火药兵器的发展，催生炮兵、工兵和近代海军的出现。虽然世界最早的炮兵诞生于中国的北宋王朝，然而近代意义的炮兵是1445年法国建立的。近代意义的工兵部队是由18世纪初期沃邦元帅组建的。西班牙率先将火炮装在军舰上产生了近代意义的海军。“只有陆军的君主是只有一只手的人，而同时拥有海军才能成为两手俱全的人。”从19世纪开始，世界主要国家的海军又朝着蒸汽动力方向发展。

　　火药化兵器的推进，迫切要求一种新的体制编制。1787年至1788年，法国组建了师。建制师的诞生是人类军事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事件。一个分工严密、运转灵活高效的参谋部制度也在普鲁士产生。总参谋部的建立是近代军事组织形成的又一重要标志。

　　从14世纪到19世纪，是火药化革命蓬勃开展的时期，频繁发生的具有世界性的战争养育了近代资产阶级军事理论，实现了武器、体制编制和军事理论的实质统一。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和若米尼的《战争艺术概论》是近代资产阶级军事理论的最高成就。19世纪军事理论史最伟大的事件是，马克思、恩格斯集中人类最优秀的成果，创立了无产阶级军事理论。军事理论的繁荣预示又一轮军事革命的来临。

　　以电力能源和内燃机为标志的科学技术启动机械化军事革命

　　科学技术在以前是以零星成果出现的，从19世纪末至20世纪科学技术以群体形式出现。发达国家动用国家力量组织整个社会的科学技术活动。拉开现代科学技术序幕的是爱因斯坦创立的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电力能源和内燃机发明之后，在群体科学技术成果的哺育下，大科学、大工业、大生产的资本主义社会化生产形成。

　　机械化军事革命发生在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的过渡时期。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不平衡必然导致政治发展的不平衡。围绕殖民地的瓜分，新老帝国主义不可避免地产生矛盾和冲突。于是，20世纪爆发了给人类带来全面浩劫的两次世界大战。

　　科学技术满足了战争的需要，战争需要也同样帮助了科学事业。19世纪末至20世纪，历经科学技术和战争哺育，坦克装甲家族、飞机家族、舰艇家族、导弹家族形成，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指挥自动化系统应运而生。

　　兵器革命必然产生新的军兵种。20世纪，以坦克师为主的机械化军队诞生。独立的空军、海军航空兵、海军陆战队、潜艇部队等军兵种陆续成立，工程兵、铁道兵、汽车兵、通信兵、无线电技术兵专业兵种相继问世，出现了诸军兵种联合作战的新样式。

　　19世纪末至20世纪，也是现代军事理论形成并成熟完善的时期。制空权理论、机械化战争理论、制海权理论、闪击战理论、总体战理论、大纵深作战理论纷纷出台登场。20世纪人类军事发展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列宁、斯大林在实践中继承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军事理论。而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则在中国革命战争的长期实践中创立了毛泽东军事思想，这是人类军事史上最伟大的成果。

　　与金属化、火药化军事革命相比，机械化革命的整体性、系统性大为增强。军事力量的建设和使用，需要政治、经济、科学技术、外交、文化等方面支持。机械化军事革命的整体系统性还表现在，组织重大科学技术的整体攻关，愈益成为国家支持军队建设和进行战争准备的基本职能。

　　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高技术群涌动划时代信息军事革命

　　1990年至1991年爆发的海湾战争，标志着信息军事革命已经到来。与以往战争相比，海湾战争是人类历史首次动用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高技术兵器最多的联合作战。其后爆发的沙漠之狐行动、科索沃战争，高技术兵器成为整个兵器的主导。高技术兵器演进的速度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军事革命。

　　自从1946年人类研制成功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后，信息技术群、新材料技术群、新能源技术群、生物技术群、海洋技术群、航天技术群6大技术群，以信息技术为核心、交叉涌动引发了崭新的军事革命。推动这次军事革命最重要的技术是各类信息传感器技术。这次革命的基本框架就是系统集成。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系统集成是军事革命的技术基础，也是强国借以成为新型军事大国的技术基础。

　　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系统集成使军事力量功能大幅跃升的事实，令军事家怀疑再把军事革命的立足点放在直接杀伤敌人的硬件武器上是否正确，因而更加重视实现系统集成的各种信息传感器的研制发展。因为信息优势不仅可以透视战场，而且能使武器系统长上“眼睛”，使各种军事力量高效整合，替代部分作战平台。人类在军事力量建设和使用的理念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建立在人员众多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智慧的基础上；不是建立在占压倒优势的庞大力量基础上，而是建立在决定性力量的基础上；不是建立在僵化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适应性、灵活性的基础上……

　　军事力量建设不再追求数量和规模，而追求精干、合成、高效。指挥体制变垂直多层的树状结构为扁平的网状结构。走在军事革命前沿的美军，以系统集成为基本框架，提出建立主导性机动、精确作战、全维防护、聚焦式后勤的联合作战部队。

　　联合作战在机械化时代的基本程式是顺序作战。拥有信息技术为核心的系统集成优势的军事强国，变顺序作战为并行作战，把联合作战推向更高的层次。凭借系统集成能力和主导性作战空间的感知能力，不仅能够及时发现作战空间内所有主要目标，而且能使参战部队共享对作战空间的感知信息，协调运用陆、海、空各种作战力量同时打击作战空间内所有目标。

　　世界军事革命演变的昭示

　　(一)居安思危，放眼世界，变革图进。五千年的人类历史，中华民族曾在四千年中创造了辉煌的成就，遥遥领先于世界。在金属化革命阶段，中国的军事实力居世界前列。唐、宋、元、明王朝直到清朝康熙、雍正、乾隆年间，中国的军事实力仍居世界前列。但此时的中华帝国已不是旭日的辉煌，而是落日的余辉了。正是在同一个时间，在地球的另一端，一种新的文明———挑战全球的工业文明正在萌发；一场伟大的革命———最终改造了整个世界的资产阶级革命正在进行；一个新的运动———冲击中世纪封建神学罗网的思想启蒙运动正在蓬勃发展。在社会革命养育起来的军事革命中，西方军事大国用崭新的军事思想改造军队，用洋枪洋炮武装军队，按照军、师、旅、团、营、连进行编制，蒸气为动力的舰队按照新的战术在海洋游弋……资产阶级军事革命激发出来的军事实力超过了以往任何时代的总和。而此时洋洋自得的清朝皇帝仍然抱着“骑马打天下”的祖宗旧制，闭眼不看世界，拒绝开放变革，把中国这辆古老的马车拖向了毁灭。1793年，英国使臣马戛尔尼率领庞大使团来到中国，向乾隆皇帝和清朝大臣展示了英国工业革命的大炮、自来火枪、载有110门大炮的战舰模型，而清朝政府却把这些与其他“贡品”一起摆放到圆明园中作为皇室成员的观赏品。马戛尔尼又邀请清军将领福康安检阅英国使团卫队演习新式武器装备操练，福康安竟拒绝说：“看亦可，不看亦可。这火器操作，谅来没有什么稀奇。”麻木带来灾难，愚昧导致失败。50年后，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几万英军跨洋过海，将清军百万雄师打得落花流水。

　　大洋彼岸的一位伟人发出震耳发聩的金石之言：“一个人口几乎占人类1／3的大帝国，不顾时势，安于现状，人为地隔绝于世，并因此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自欺。这样一个帝国注定最后要在一场殊死的决斗中被打垮：在这场决斗中，陈腐世界的代表是激于道义，而最现代的社会的代表却是为了获得贱买贵卖的特权———这真是任何诗人想也不敢想的奇异的对联式悲歌。”对联者：居安思危，放眼世界，改革进取，国兴兵强；居盛忘危，闭目塞听，因循守旧，国破兵败。这是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的铁的规律。

　　(二)及时扬弃，立足实际，创造未来。科学技术的突变，推动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由此引发军事革命。但科学技术革命并不等于军事革命，武器装备革命也不等于军事革命。科学技术革命、武器装备革命只是军事革命的一个部分。把科学技术革命变为军事革命是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武器装备的革命相对容易办到，是革物的命；军事思想、编制体制、作战方式、军事制度等上层建筑的革命，则是深层次的革命，是革人的命，革传统的命，革利益的命，开自己的刀。传统势力会殊死反抗，军事革命极易中断或夭折。第一次鸦片战争的惨败终于震醒了清朝王国，但清王朝的麻木与愚昧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以为革命是革器物的命。几年的洋务运动购买了西方的洋枪洋炮洋舰，海军舰队吨位居亚洲第一，但仍固守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祖宗之法不可变更的陈旧观念，对军事思想、编制体制、军事制度、作战方法没有多大触动。几乎在同时，西方的洋枪洋炮洋舰也打开了处于封建社会日本的大门。由于日本军队对军事思想、编制体制、军事制度、作战方法、武器装备等进行了全面革命，军事实力急骤增强。中日甲午海战，腐败的清朝军队被完成军事革命的日本再次打败，海军全部覆灭。

　　每个国家的军队都有自己的传统，传统随着时势的变化，必然会有糟粕。敢于革命、善于革命的军队就要及时果断舍弃糟粕，吸纳先进。但这是最为痛苦的过程。因为传统后面有社会集团和个人的利益，革自己利益的命成功了，军事革命也就成功了。不敢向自己利益开刀的军事革命只能半途而废。立足现实，放眼世界，从本国的国情军情出发，对外来先进的东西兼收并蓄，是军事革命的成功之路。中国的成吉思汗，英国的克伦威尔，法国的拿破仑，普鲁士的施泰因，俄国的彼得大帝一世，他们领导的军事改革都是图变求进的成功范例。

　　军事革命的过程是创新的过程。武器装备的创新固然重要，但军事思想的创新更为重要。仅有武器装备的创新未必走在军事革命的前列。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英国最先发明坦克，法国拥有坦克数量最多，苏联最早建立坦克师，但偏偏德国提出了一整套充分利用坦克潜力的闪击战思想，并以此全面改造军队，率先完成了机械化军事革命，获得二战初期的胜利。

　　(三)培养科学精神，养成科学思维，建造科技强军机制。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是最重要的战斗力。值得深思的是，火药的发明在中国，但这股科学之火，并没有在中国燃烧起来，传到西方则成就了强国强军的燎原之势。即使在明朝之前，中国还是当时世界上经济、科技最发达的国家，世界上重要的发明创造和重大科学成果大约300项，其中中国约175项，占57%以上。但到了清朝，封建王朝专制制度更加稳固，统治者把封建思想禁锢人们的钢绳拉得越来越紧，整个社会尊崇孔孟之道，推崇程朱理学，士人学子埋头八股科举，注释考证经典。禁止科学发明，禁止出海，禁止工业生产，整个中国大地弥漫着腐败的封建气味。清初戴梓发明火器“连珠铳”，一次可填发28发子弹，又造出蟠肠枪和威远将军炮，然而清统治者抱着“骑射乃满州根本”，不仅不采用，反而听信谗言将戴充军关外。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西方国家从思想上引导民众的科学精神，培育科学思维，从政策上扶植民间的科技发明，工业资本家运用信贷股份制等金融手段支持科技发明，建立了科技发明、科学实验、工业生产、商品销售的良性互动机制。科技成果有不少是军队发明的。科学理念、科学思维、科学技术活动在民众和军队中深深扎根。政府和民众、军队互相涌动的科学技术力量使国家爆发出强大的综合国力及强大的军事实力。把科学技术变为国家行为、民众行为、军队行为，强国强军的道路就在这里。

　　(四)要建造培养人才、尊重人才、使用人才的社会军事支撑体系。军事革命的行为主体是人，人是军事革命的决定性因素。从制定政策、推行决策的最高统帅部的组成人员、专职施行机构的人员，到创新武器装备、军事思想、作战方式、编制体制、训练方式、管理教育等方面的指挥员及战斗员，需要组成一个杰出的人才群体。他们要有奉献精神、科学创新能力和百折不挠的意志。尤其是推行决策军事革命的最高统帅部人员，他们的选拔是否恰当，能力发挥的如何，直接关系到军事革命的成败。

　　中国古代的吴起、商鞅，近代的谭嗣同等，可以说是军事革命的变革者，但他们的惨死之状，令世人触目惊心。人在政在，人亡政息的情况是人才培养的最大弊端，它破坏了人才培养的连续性。西方国家在推行军事革命时，曾建立起一整套较为完备的社会法规制度、军事法规制度，酿成保护人才的社会思想风气，由此建构起来的合理有效运转的社会军事支撑体系，不以政府的更迭、领袖人物的更换而转移，保证军事革命良性持续运转。可见，从政治、经济、军事、行政、思想、文化诸方面建立完善的法规制度和保障体系，保证人才脱颖而出，保证人才的最大潜能得到发挥，这对于军事革命的顺利进行，是至关重要的。

　　(五)军事革命是庞大的系统工程，具有阶段性，要渐次推行。军事革命是波澜壮阔的军事质变运动，牵涉的相关因素多，由纵横交错的子系统组成。一场军事革命由多次军事改革组成，在某种意义讲，军事改革是军事次革命，是军事革命整体链条上的链环。最高决策机关应适应国际战略格局的变化，从国家的最高利益出发，进行顶层设计，总体筹划，从政治、思想、经济、科技、人才、文化、制度法规等多方面进行准备，找准难点重点，权衡利弊得失，分阶段逐次施行。

　　军事革命应把握几个原则：一是军事革命的最终目标是维护和发展国家最高利益。国家最高利益是军事革命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革什么，不革什么；先革什么，后革什么；革的重点难点是什么，非重点非难点是什么，由国家最高决策机构通过科学咨询，汇聚各方的智慧，集中决策。局部可行的，在国家全局不可行的，坚决不施行。局部上不可行的，在国家全局中可行的，坚决施行。二是建立良性的政治、经济、军事互动机制。军事受制于政治、经济。军事是为政治服务的，军队是国家政治斗争的暴力手段；军事是以经济为基础的，经济是军事的后盾。军事革命成功的国家，都是军事革命顺从了政治的大方向，适应变化了的社会经济条件；国家在政治、经济发展时充分考虑了军事革命的需求，积极地为军事革命创造条件；军事革命爆发出来的强大军事实力支持了国家的政治、经济发展，达到了军事效益、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的良性统一。三是抓住主要矛盾，从重点和难点突破。军事革命从萌芽到发展、成熟，是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如何抓住主要矛盾，找准难点重点，以难点重点的突破带动主要矛盾的解决，是个极为关键的问题。从历次军事革命看，军事技术是军事革命的催化剂，军事技术的发展走在军事上层建筑改革的最前面，军事上层建筑改革往往滞后于军事技术的发展。当然，军事技术走在前列的国家，并不一定是军事革命最成功的国家。因为在物质要素不变的状况下实施军事思想、军事制度、作战方式、编制体制等上层建筑的变革，才能使物质要素发挥出巨大威力。

　　当今信息军事革命还处于初始阶段，我军技术装备相对落后，但如果我们抓住机遇，找准主要矛盾，在改革创新中继承传统，赶上世界军事革命发展潮流是大有希望的。 　　亢亨祯(解放军报2001年01月09日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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